中国画其实也可以说是“老人的艺术”,因为它需要很多方面的积累,它不是像很多的西洋画家那样年轻的时候就能够成功,比较能够具有轰动性。中国画强调的是一种全面的修养,就是对中国文化的整体的理解。具体的技术指标,那就是诗、书、画、印这些都得会,琴、棋、书、画,中国文化方方面面都要了解,你要成为一个 完善的、完整的人,而不是某一个方面的偏才。中国的艺术不能说自古以来至少说从宋代以来就是这样的强调,强调一种完整性,人的身心修养的完整性。学书法, 你从篆字、汉隶、王羲之学到吴昌硕,你看看要花多少年的时间?绘画也是一样,绘画常常倒着学,从石涛这边开始往前学,就像张大千这样,石涛、八大学完了, 再学明代唐寅、沈周,学完了再学元四家,最后没东西可学了到敦煌去学唐代绘画,都得把它演一遍。你看得学多长时间?所以它是一个需要积累的过程。我想,这 可能是我们中国画家跟西方画家相当不一样的地方,我们强调的是一种学问的综合性和人生修养的综合性,而不是制造一个画面,单独看一个画面的效果,不是打开 窗子看外面这样一个视觉景观,这个可能是一个比较大的差异。
中国画需要积累,所以长寿是要素,很多画家不长寿就很遗憾,像徐悲鸿这样 的,如果他再活二十年、三十年,那一定大不一样,呈现另外一个徐悲鸿。需要积累,需要很多很多年,需要方方面面都去做。同时也需要画家的心态要平和,不能 够急,不能够躁,不能够被裹挟。我们现在很多画家年轻的时候被政治所裹挟,没有办法,被布置画领袖像(当然领袖像也要画,至少练了你的造型的能力,应对某 种规则的能力,也有好处)。目前这三十多年,改革开放以后,一切以经济为中心,这个提法可能会有某种负面的因素,一切以经济为中心,那么文化也以经济为中 心了,这就会有问题了,就是艺术被经济所裹挟。所以就导致了整个社会的浮躁,一切向钱看。这就对我们文化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当然最大的伤害不是没有出一批 好画家,什么时候都会有一批好画家,总会有一些。最大的伤害就是对社会心态的一种伤害,大家都很浮躁、很急躁,甚至出现集体心慌。现在流行的艺术标准,似 乎只突出两个方面,一个是西方的艺术标准,一个是画商的经济标准,这两个标准成了主流。至于文化的标准,则成了一个最软、最虚、最不值得提的一个标准。
在这样一个情况下我们开这样一个会,我很理解北京画院的良苦用心。我们有点着急,看着这个社会这么浮躁,艺术界这么浮躁,人人都自称艺术大师,乱象丛生。我 们希望文化活跃,同时希望心里不乱,我们更要有文化定力。我们如何做到又活跃且又有定力?如何做到又多元且又有主流方向?我们的文化艺术要有倾向性,需要 有主张。要把我们文化的主张宣扬出来,成为社会共识。这也就是最近几年一直在提倡的中国文化自信,30年来我们丧失了这种文化自信。
现在我们及时地重提文化自信。刚才有一些先生谈到中国画以书法入画作为底线或标准,其实这主要是江南文人的一种,在这个意义上我非常同意。但是,中国画是一 个大概念,有各种各样的中国画,敦煌壁画也是中国画,汉、唐的墓室壁画也叫中国画,那些跟江南的文人画并不相同。历史上也有一些很自由的文人画家,像徐渭 这样的,像石涛这样的,一些很革新的画家,我们很敬重他们。但时我们也有壁画,还有工笔画,那些作者和画法就不那么自由了,也不那么“书法入画”了。但同 样也体现了中国绘画的最高成就。所以中国画是一个大概念,本身就是一个多元的概念。假如我们一定要把所有的中国画引到江南的(元、明、清文人的)那一个小 范围里面,可能有点限制它了,低看它了。
我在想,我们既要在中国画这样一个大的范畴里面保持多元性,同时也得要保持一种主流文化倡导。 这种倡导是什么呢?很多人都谈到了文化人的自由,这种自由其实就是一种独立的判断,一种独立的精神,但它不是没规则。我们谈的恰恰是规则,谈的“书法入 画”就是一种规则的建立和服从,就得从篆字和汉隶开始,帖、碑并举,这就是一种规则,不是不要规则。如果觉得艺术的自由就是抛开一切规则,那一定是一个误 解。一个画家可以比较严格的去遵守某一种规则,可以先进去以后再出来,然后建立你的新规则。但是如果完全不要规则是不行的,谁都做不到。那猴子画画都有规 则,让人教它。大象也会画画,大象用鼻子卷着那个笔,你得先教它怎么画,它才能够画,没有绝对的自由,一定有规则。
有时我看到一个艺术 展览评奖,比如全国美展,常常评完以后,大家都会有很多意见。我相信评委也是一个意见分歧很大的团体,有人认为这个画得好,有的人认为那个画得好。所以艺 术既需要多元、有自由和个性,又需要有标准,需要有社会共识。我们大家之所以聚在这里讨论这个问题,是希望寻找某种共识,求得一种心灵的安定。我们希望觉 得自己做的是对的,心里踏实,我们希望看到一种前行的方向,不至于迷茫。我想这就是文化自信,就是文化立场。我们需要艺术自由,可是自由跟规则、多元和主 流要保持一个合适的一种张力。我们一定不能够糊涂,对艺术家来说目前我们更需要的是一种文化的定力,比较长时段的一种策划和谋略,对自己综合性的、全面的 一种计划。
“书法入画”,这个问题不是一个新问题,20世纪初陈独秀他们就在讨论中国画该怎么改革,他们要打倒“四王”和“四僧”,要 向清朝意大利传教士画家郎世宁学习,那时候已经开始激烈讨论了。就是在西方文化的冲击下,中国文化如何应对,实际上就是这样一个问题。我们是否还需要继续 做一个中国人?是时尚的人还是有历史厚度的人?是做一个世界人还是做一个中国人?是做一个世界面貌的、西方人眼熟的艺术家还是做一个中国人眼熟的艺术家? 当然,从大处说,我们都需要,我们要有世界文化眼光的艺术家,也需要有中国特色的艺术家,但是作为一种主流来说,在社会倡导的层面,我想还是应该有一个比 较鲜明的文化立场。
以前北大著名学者费孝通说过:“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这是正确的,确实应该这样,坚持文化的 多样性。但是我们还得讲另一方面,就是大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得有社会共识,得有理性,得讲规则,得讲文化的发展方向。文化之巨舟,不能无人驾驶。要理性 地讨论和设定程序。
(作者系北大艺术学院教授、博导,本文系北京画院年会研讨会评议发言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