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简介 陈坛根,1949年出生于龙泉青瓷世家,从小随父学艺,1964年进入龙泉瓷厂工作。现为中国陶瓷艺术大师、高级工艺美术师、浙江省工艺美术大师、丽水学院客座教授、龙泉古窑瓷研究所所长。
中国陶瓷艺术大师陈坛根称龙泉青瓷一定要“原矿配土” 讲究原汁原味
古往今来的各色瓷器中,青瓷无疑是佼佼者。而浙江的龙泉青瓷,更是以“雨过天青云破处,梅子流酸泛绿时”的至美境界,将深沉、优雅、含蓄的青瓷美学推向了历史的高峰。
作为中国制瓷历史上最长的一个瓷窑系,在长达1600多年的时光里,朝代更迭,世事变迁,龙泉的窑火虽然时有微弱,却从未熄灭。2006年,龙泉青瓷更是以全球唯一的陶瓷类项目,入选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龙泉青瓷何以能保持千年不绝的生命力?当代的龙泉工匠们,又何以能气定神闲、坚定不移地守望传统?从中国陶瓷艺术大师陈坛根的身上,我们或许能找到一些答案。
《大吉瓶》
转机:
龙泉青瓷复烧得益于法国童话
龙泉地处浙西南,为瓯江、闽江、钱塘江三江发源地。三国时期,当地的老百姓已经开始利用这里优越的自然条件烧制青瓷。北宋后期直至南宋,随宋王朝的南迁,结合南艺北技的龙泉窑,把青瓷生产推向一个全盛的时期。而到了明中后期直至清朝,随着青花瓷的兴起以及海上贸易的衰落,龙泉青瓷的外销量开始锐减。盛极一时的龙泉窑口纷纷倒闭,改烧民间通用青瓷,造型、烧制都不及以前精致。所以,1949年出生于龙泉青瓷世家的陈坛根,小时候的耳闻目睹,全是关于龙泉青瓷衰败至极的印象。
陈坛根的爷爷陈福财在清末宣统年间就开始烧制青瓷了。父亲陈裕行出生于1913年,烧制的青瓷在当代也是小有名气。然而在当时的环境下,这些“民间高手”的技艺并没有太大的施展空间。他们平时以务农为主,烧瓷只是“兼职”工作,逢年过节,当地有买新碟新碗过年的风俗,这个时候,青瓷工匠们才会忙活一阵,过过手瘾的同时,也为自己困顿的生活赚上一点外快。
陈坛根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爸爸学做青瓷,但这个行当在年幼的他的眼里,只有一个“苦”字,并无美感可言。
《蒸蒸日上》
转机是从“雪拉同”开始的。
陈坛根告诉记者,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许多到访中国的外国专家都向外事人员表达他们对一种名为“雪拉同”的中国瓷器的向往之情。问的人实在太多了,一头雾水的工作人员于是向当时故宫博物院古陶瓷专家陈万里先生请教。陈先生哈哈大笑,“就是龙泉青瓷嘛!”
龙泉青瓷的辉煌历史此时才被人们重新提起。原来,它曾经是宋元时期最重要的外销瓷器,晶莹如玉的青色曾令整个世界为之倾倒。法国童话中有一位同仙女相爱的牧童,名叫雪拉同,他喜欢穿着像海水一样碧绿的青色外衣。这神秘而唯美的意象同欧洲人对东方青瓷的印象不谋而合,于是,龙泉青瓷便拥有了牧童的名字。
周总理知道“雪拉同”的故事之后,命轻工业部赶紧恢复烧制龙泉青瓷。而借着这股“东风”,1957年,中国五大名窑的恢复才一起提上了日程。
《冰裂纹富耳炉》
新生:
破解龙泉青瓷的终极之谜
陈坛根16岁进入国营青瓷厂,历任分厂车间主任、技术厂长,参与了龙泉青瓷焕发新生的整个过程。
无疑,青瓷最大的魅力就是它的釉色。陈坛根告诉记者,想要烧造出最美丽的青色,没有捷径,只有不停地进行配方试验。前后几十年,他在龙泉当地宝溪、上垟、木岱、八都等数十个矿点采掘原料,以不同的配方进行试烧,经过数百次的调试,才成功烧制出哥窑粉青釉和弟窑梅子青。而在寻找青瓷传统的过程中,陈坛根做出的最大贡献,是破解了宋代龙泉青瓷最大的一个谜团——“冰裂纹”的奥妙。
陈坛根说,龙泉青瓷分为哥窑和弟窑。在宋朝,和主要作为民窑的弟窑相比,厚胎薄釉并且有着奇异“开片”的哥窑是为官府烧造,显得更加珍贵。而在哥窑的各种釉裂纹片中,一种名为“冰裂纹”排名首位,它的形态犹如冬季冰面自然炸裂的冰花一般,层层叠叠、平滑如镜、美轮美奂、玄妙无穷。素有“哥窑品格,冰裂为上”的美誉。
《冰裂纹葵口盘》
宋朝以降,龙泉当地的制瓷者都以烧出“冰裂纹”为人生最大梦想。然而,这种开片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一千多年过去了,没人成功过。
1996年,陈坛根向这个难题发起挑战。他告诉记者,制作冰裂纹的难点,是要对坯、釉原料的收缩比例有非常精准的控制。过之与不及,都不能奏效。而施釉的厚度也至关重要。釉薄,不起纹片,釉厚,烧制的时候不是将坯体拉裂、变形,就是釉面严重剥落。另外,烧成也是一大难关:窑内的一氧化碳淡了,釉色不出;浓了,釉色又会吸烟变色。而烧成温度的曲线控制,更是直接影响瓷器的效果。
在漫长的过程中,虽经历了两三百次失败,但陈坛根从没打过“退堂鼓”。“每次失败,我都总结经验,于是,向成功又迈进了一步。”
成功悄悄地降临了:2002年的一天,像往常一样,当窑温降至100℃左右,陈坛根徐徐拉开窑门。窑内噼噼啪啪响成一片。他取出一件没有任何裂纹痕迹的瓷器。须臾,随着一声声清脆的炸裂声,重重叠叠的细密纹片渐渐显露。绝美的冰裂纹青瓷,在这一刻重现人间。
传承:
虽已超越古人但仍需突破、创新
陈坛根对记者表示,今天的龙泉青瓷已经达到了南宋时的最高水平,但不能满足于此,必须要创新和突破。比如说,南宋时期的龙泉青瓷美则美矣,但器形相对较小。对于龙泉青瓷这样的高温瓷来说,如果器形稍大,一是胎体容易变形,一是容易流釉,所以自古龙泉就有“一寸大,一寸险”的说法。经过几十年的研究,陈坛根采用镁石英代替砻糠灰,并在坯料中掺入腐纳等添加剂的办法,增大了胎体的强度,又对釉料加工工艺做了改进,增强其稳定性。南宋最高超的匠人,也只能做出20厘米的茶壶,而陈坛根则可以做出48厘米的特大茶壶,还有80厘米迎宾大挂盘和1.4米特大梅瓶。
“器形上要创新,但‘古味’不能丢。而龙泉青瓷的粉青、豆绿、梅子青,是我们龙泉独到的东西,更是无论如何不能丢。现在很多地方都在仿龙泉青瓷的釉色,但无论如何都和我们有差距。原因就在我们当地的特产——紫金土。” 龙泉的紫金土含铁量极高,而铁的氧化还原正是青瓷之“青”的奥秘所在。并且,龙泉的紫金土还含有三个非常特别的稀有元素——锂、镓、铯。它们恰到好处的含量,对龙泉青瓷的呈色起到了“点睛”作用。虽然现在科技昌明,龙泉紫金土的成分早已破解,从理论上说,其他产区也可以进行仿制,但一是成本太高,二是“配出来”的青瓷和浑然天成的青瓷,差距不是一点半点。
陈坛根告诉记者,现在全国各地,包括日本和韩国,都在做青瓷,有的也做得很漂亮。但他们的青瓷大都加了化工元素,不像龙泉青瓷,一定要“原矿配土”,讲究原汁原味。在龙泉当地每年的青瓷评比中,加化工原料的陶瓷根本没有资格进行参评。
现在,国内大多数陶瓷产区都早已采取团队作战,流水线化作业。而年过花甲的陈坛根仍是几十年如一日,从选料到炼泥,再到手工拉坯以及最后的烧制,默默地完成全部创作流程。这样的做法在其他产区可能是“异数”,但在龙泉却是普遍现象。
陈坛根现在用的是0.5个立方的小窑炉,少则一窑三五件作品,多则十几件。出窑合格率大概百分之五六十。他这样“慢悠悠”地创作着,自得其乐。
“我们龙泉当地,做日用瓷的很少,大多数都像我这样做艺术瓷。龙泉青瓷的魅力在它的釉色,独特的釉色是龙泉的水土赋予的。而这上天赐予的原料是有限的,得省着用。如果大家都大规模地做日用瓷,可能几十年原料就用完了。我们在做精做好上下足工夫,既能留下精品,又将有限的原料留给子孙,这样再过一千年,龙泉青瓷依然还在成长,这不是更好吗?”
在目前的当代瓷市场上,龙泉青瓷不是最昂贵的,但却是口碑最好的。陈坛根告诉记者,这两年龙泉青瓷的市场价值大概一年升30%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