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涉案的字画、印章等物（资料片）潘炳摄
8月13日，一声槌下，我国已故知名画家乍启典家中字画被盗案一审结案。三名曾在老人家中打扫卫生的河南籍家政女工因盗窃罪在济南领受重刑。孟小妮——初中文化、30岁，被判10年6个月；刘秀云——小学文化、47岁，被判10年6个月；宋小娟——小学文化、28岁，被判10年。如此结局，或许一生仁善的乍启典也不愿见之。三名家政工被控盗窃罪，且“犯罪数额特别巨大”，主要是因为涉案物品包括了已故画家乍启典的数幅字画，其中三幅画作被价格鉴定机构认定为价值11万元。辩方律师和一些法律界人士认为，鉴定程序存在瑕疵：本应先进行技术鉴定再估价，本案却掉了个儿；本报记者调查获悉，其技术鉴定是由一位专家完成，也暴露出目前艺术品司法鉴定的空白区域。目前，此案进入二审程序。记者孙珂
1意外破获大案
房间不足20平米，在“失去”了女主人后，里面显得凌乱不堪。这间小屋，自2010年开始，一直是韩俊跟妻子宋小娟的栖居之地。
不善言辞的韩俊一直在后悔，为何未让妻子宋小娟晚两天去家政公司打工，只需两天，或许就不会犯事。
家政公司里，与宋小娟在一起的还有曾住在同一个小区的老乡孟小妮。宋小娟后来说，“(2011年)7月17日，孟小妮给我打电话，让我帮她去(乍启典生前住处)打扫卫生。”
目前可以查实的是，孟小妮曾在乍家干过，后来乍家保姆葛某打电话到家政公司专门让孟小妮前去。宋小娟到了乍家后，见到另外一家家政公司的家政工刘秀云也在干活。直到案发，孟、宋两人才知道刘的姓名。根据三人的交代，她们从未进入过乍启典的画室。
案发在2011年7月19日晚上7点半，历下公安分局民警在路面截获一辆电动三轮车。车主为孟小妮的亲戚，当时收到她的电话后前往乍家楼下，除拉上了孟小妮的电动自行车还有两个黑色塑料袋、一个白色塑料袋。
民警事后对外称“是见到车上有两个塑料袋，于是拦下进行例行检查。”塑料袋里的东西改变了这三名家政工的人生轨迹。
在装满垃圾的塑料袋里，民警发现了多盒海参、茶叶。后经进一步检查，警方发现了有乍启典署名的多幅画作，另外还有陶壶、印章等物。案破后，警方曾邀约记者前往报道，一位记者曾注意到，其中有的画作有明显皱皱巴巴的痕迹。
公诉机关指控，孟小妮、刘秀云、宋小娟趁整理储藏室之机，将储藏室内的海参、茶叶、字画等物品放入装垃圾的垃圾袋中，后交由他人运走时被警方查获。另孟小妮还偷了保姆葛某一枚戒指。
依照我国刑法规定，盗窃数额直接关系到定罪量刑。本案中，17件被盗物品经过鉴定价值137641.59元。故三人被控盗窃罪，且犯罪数额特别巨大，经一审法院认定为共同犯罪，三人均被判处10年以上的有期徒刑。
2名画鉴定过程存瑕
价值13万余元的赃物中，三幅画作的价格最终被认定为11万元，直接影响到了刑期判定。其中，尺寸为136CM×67CM的《云鹤(崖)雄姿图》最终被认定为价值8万元，尺寸稍小的《红梅图》、《大吉图》分别价值2万元、1万元。
相较而言，海参、茶叶折价寥寥。
刘秀云的一审辩护律师伊峰，以及目前二审中孟小妮辩护律师李敬涛、宋小娟辩护律师刘岩俱认为字画的鉴定程序存在问题。
记录显示，案发后历下警方即委托历下区价格认证中心对涉案的画作、印章、陶壶等进行价格鉴定。价格认证中心隶属于政府价格部门，是公检法机关委托涉案物品价格鉴证的法定机构。
历下区价格认证中心当年7月20日即出具了涉案物品鉴定结果报告，价格鉴定过程如此描述，“我单位指派两名价格鉴定人员于2011年7月19日对标的进行了现场实物查勘和市场调查。”
当日报告中，涉案物品经鉴定为价值“121000元”。
“这首先是鉴定程序违规。”南京师范大学法理学博士丁延龄告诉记者，由于字画、珠宝等艺术品的特殊性，非一般价格鉴定师能够准确鉴定。根据国家计划委员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1997年共同制定的《扣押、追缴、没收物品估价管理办法》第二十条，价格事务所对委托估价的文物、邮票、字画、贵重金银、珠宝及其制品等特殊物品，应当送有关专业部门作出技术、质量鉴定后，根据其提供的有关依据，作出估价结论。
记者发现《山东省涉案物品价格鉴定条例》也明确规定：价格鉴定机构需要对委托鉴证的物品进行质量检验或技术鉴定的，应当作出价格鉴定结论前委托有关法定机构进行质量检验或者技术鉴定。“也就是说，对于字画必须先经过专业鉴定确定真伪，然后由评估中心估价。技术鉴定和价格评估一定要严格分开。”丁延龄说道。
2011年9月19日，有关部门方携带画作等涉案物品，找到山东省艺术品鉴定委员会进行技术鉴定。山东省艺术品鉴定委员会鉴定《云鹤(崖)雄姿图》、《红梅图》、《大吉图》为乍启典真迹。
记者发现，所涉的8件赃物中，山东省艺术品鉴定委员会给出的市场参考价与历下区价格认证中心的认定价格几乎完全一致，只有一件紫砂壶估价略有200元的差别。
在法庭庭审阶段，一审辩护律师伊峰就“两个机构的鉴定程序”提出质询，公诉方未正面回答，称“(价格认定中心)价格鉴定结论中2011年7月20日的日期可能是笔误”。不过记者注意到，当年7月20日历下区价格鉴定中心下发的鉴定结果报告中，清楚记载：价格鉴定作业日期是2011年7月20日至2011年7月21日。
在一审中，法院认定鉴定程序合法。
3一个人的专家鉴定
记者注意到，此案在审理时，为三幅画作和印章等艺术品进行鉴定的山东省艺术品鉴定委员会的鉴定资质曾一度受到质疑。
一审时，支持省艺术品鉴定委员会鉴定资质的是一则省文化厅的通知。
1996年3月8日《山东省文化厅关于成立山东省艺术品鉴定委员会的通知》中如此表述，“该委员会为省文化厅设置的艺术品鉴定机构，负责对进入流通领域的艺术品的鉴定、评估、咨询和业务仲裁等工作”。
二审孟小妮的辩方律师李敬涛认为：“鉴定委员会是负责对进入流通领域的艺术品进行鉴定，本案中所涉字画当时在储藏室，也未装裱，不能称已经进入流通领域。”
本报记者注意到，省艺术品鉴定委员会只是在鉴定报告上盖了一个公章，如何鉴定的？有哪些专家参与？各方意见如何？都没有出现在鉴定报告里。
1996年省文化厅下发的通知中称，鉴定委员会设书画鉴定组、文物古玩组等。日前，记者来到省艺术品鉴定委员会，获知本案中所涉画作等的鉴定经过。
据悉，盗窃案所涉字画、印章等全部由一位专家鉴定完成。这位专家告诉记者，“这些画是很开门(行业术语，意为很明确)的，有落款、有印章，一看就知是乍启典的真迹。在有关部门带着画作前来时，我就进行了协助，鉴定后盖了公章。”
“为何没有更多的专家参与？”记者询问，对方介绍说这主要是目前鉴定委员会的现状决定的。“刚成立时，我们聘有30多名知名专家，像以前拍卖前的物品鉴定等都会由这些专家鉴定。后来艺术品市场已基本放开，专家也就慢慢不参与这些鉴定活动，并且这些年过去，相当比例的专家都已故去，健在的一般也不接这种活。”
省艺术品鉴定委员会这位专家对记者说，他拥有省文化厅所发的鉴定证书。
这位专家强调，所涉画作是乍启典的真迹无疑。至于其参考价格为何与2011年7月20日价格认证中心的估价基本一致，这位专家说：“只能是凑巧，毕竟市场价就摆在那里。”
但有业内人士告诉记者，乍启典的画作亦有业内模仿的赝品，“字画鉴定这个东西，不是你能画好就能鉴定好的，每一位鉴定家对书画的研究都是有限的。有时，画家弟子更有资格鉴定。并且字画的市场价格会时常波动，有时还变化极大。”
4司法鉴定仍属空白
省艺术品鉴定委员会的行业鉴定为公诉、法院机关所认定，也在于目前我省针对字画尚无司法鉴定机构有着直接关联。
省司法厅工作人员答复记者，目前针对字画整个山东省也没有司法鉴定机构。对于此类未列入登记范围的鉴定工作，可以交由行业鉴定。
记者从业内了解到，倘若本案所涉画作确为乍启典真迹，价格认证机构的估价与市场价值相差不大。但只是一个专家的鉴定，如何保证此类鉴定的客观、公平、公正上也不免为人所忧。
多位法律专业人士认为，抛却涉案字画等艺术品估价的高低，在本案中，字画等涉案艺术品的认定经由这样的过程，不免有不规范之嫌。“字画等艺术品的鉴定、评定，受专家的水平、当时的心态影响颇大，因此如果是一个人的专业鉴定，很难令人信服。”有律师认为。记者了解到，我省警方有次侦办案件，所涉画作落款为徐悲鸿，交由省艺术品鉴定委员会鉴定，多位专家却作出了不同意见，最终画作的认定没有形成一致意见。
有专家指出，我国的司法鉴定体系目前尚未把书画鉴定纳入其中，鉴定经验也没有形成统一标准。更缺少行业人员资质、行业标准、行业法规等方面的管理与保障。特别是到目前为止，全国尚没有一家真正权威的、具有司法鉴定资质的书画鉴定机构。
与之相仿的还有菏泽青年石柏魁的故宫(微博)盗宝案中，由于被盗展品的特殊性，价格评估机构未能就被盗展品的价值出具鉴定结论，最终，一审判决也未对数额作出明确定论。
5被改变的人生轨迹
在这起备受关注的盗窃案中，法院判决三人属于共同犯罪，犯罪数额也就按照共同犯罪所得即13万余元计算刑期。
8月13日，在经历了三次开庭审理后，孟小妮一审被判10年6个月；一直否认行窃的刘秀云被判10年6个月；宋小娟被判10年。
她们的家庭面临着巨大压力，宋小娟的丈夫韩俊告诉记者，“我有两个孩子，女儿5岁，儿子2岁，这事儿不能跟孩子讲，否则孩子还怎么抬得起头来。2010年我们来到济南打工，本来妻子一直在家看孩子，案发前两天刚刚把孩子送回河南老家，她就去家政公司打工了，没想到只去了两天就出事了。”
如今，三人已被羁押1年多，孟小妮的丈夫王辉目前在菏泽靠收废品维持生活，已经不知再找什么借口搪塞孩子的追问。“失去”母亲的孩子，如今只得依靠有病的奶奶照看，也让王辉着实不忍心。“10年多，不知道这个家该怎么办”。
乍启典老先生的身后事，余波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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