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加索《两个小孩》
万达1.72亿拍下毕加索的《两个小孩》,本来是企业扶持文化艺术的好事,但在郭庆祥[微博]发表了一系列排斥当代艺术的言论之后,引发了艺术界的集体批评。著名策展人吕澎[微博]当即批评郭庆祥“不懂当代艺术”,甚至用了“没文化、没知识、没教养”这样的词。
郭庆祥一直不喜欢当代艺术。几年前他曾在《谁在为“丑态图像”喝彩》中说:“个别画家以制作丑化中国政治人物的形象为能事,不仅歪曲了中国民众对现实政治的基本评估,也伤害了公众的感情,这些作品实际上就是以国外某些人的政治偏见为导向的。”被郭庆祥点名的当代艺术家就有周春芽,曾梵志,方力钧、张晓刚[微博]等当代艺术大佬。
此事话分两头说。
先说万达。号称世界文化企业前十强的万达,其收藏艺术品上的确是“舍得”。万达的收藏体系主要以中国近现代为主,既安全又保值:这些艺术大师都具有政治正确性,是政府认可的文化力量,符合中国当下的文化政治风向,一个风口浪尖上的企业收藏这些人是不会有风险的;同时中国近现代书画的市场反应是最好的,政治风向也决定了这些人的市场相对坚挺。这没啥可说的,大家都理解。而且中国动辄百年的革命,历史文化流失严重,万达能支持近现代已经是非常值得称道的事情。再说郭庆祥。郭庆祥早先是独立的藏家,在收藏近现代书画方面颇有心得,又逢艺术市场火热,自然有着不错的成绩单。作为独立藏家,个人好恶大可不用隐瞒;但替万达收东西,就不太适合发表“当代艺术垃圾论”了。企业做文化归根到底是因为社会声誉,就如做慈善一个道理。你若喜欢书画,大可大手笔收购,但何苦因为你不喜欢当代艺术就让万达在当代艺术界遭到抵触呢?至少最近这段时间,万达要为郭庆祥说的话买单了。
郭庆祥不喜欢当代艺术,可能主要因为他读不懂当代艺术。郭庆祥几次写文章批评当代艺术,行文中已经暴露出他理解“艺术”的知识体系,主要是杜尚以前的艺术史体系。他所谓好的艺术,主要是指那些关于修养、审美、情感、品格、道德相关的艺术,当然此外必须是有名的大师。这么一来可以看出,他所理解的艺术,是传统古典艺术加上西方现代主义。这也难怪,国内的艺术史教育里,最多也就是到毕加索了,不说杜尚以后的事,更不说冷战结束以后艺术到底发生了什么。其实郭庆祥也算真诚,他代表了一大批国内藏家的水平和观点,他们收藏“喜欢的”而不是“重要的”,再加上民族主义给与的自信,读不懂当代艺术不难理解。
事实上,杜尚以后“艺术”的概念发生了革命性变化。杜尚让艺术回到生活,博伊斯让艺术回到社会,安迪沃霍尔则让艺术进入商业。万达真要收藏西方美术史,面对这些艺术大师的时候该怎么办?西方艺术史跟得上,西方民众既能理解古典主义油画,又能理解杜尚博伊斯,他们知道艺术正如人的生活习惯,会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他们接受这种变化,理解这种变化。与这种“理解”相关的是思想的宽容,他们尊重他们所不喜欢的事物,这才是民主的真正习气。
因为不理解当代艺术,郭庆祥不知道中国当代艺术与中国民营企业的心路历程是一致的,也就是说,他所不喜欢的当代艺术,与万达一样都是制度缝隙中野蛮生长起来的力量,只不过一个是思想,一个是经济——这才是当代艺术的真正价值。中国当代艺术从一开始就带有某种“不合法”的身份,在当时封闭的文化制度中争取自由表达的机会。中国当代艺术的价值在于它为转型期的中国留下了许多物证,并且通过直面体制慢慢改变了保守的艺术观念和艺术制度。这个过程中,草根出身的当代艺术不可避免地灰头土脸,面相难看。但民营企业何尝不是如此?1992年的时候,民营企业有今天的风光吗?万达应该知道,那时还在讨论市场的“原罪”问题——原罪是不是也很不美?
1993年,方力钧一张看起来很丑态的油画登上了美国《时代周刊》的封面;同在这一年,中国修改宪法,确定了市场经济是中国的发展方向,民营企业获得了空间。当代艺术瞄准了专制思想,民营企业瞄准了计划经济,那些年,有多少民营企业家受罚,就有多少艺术家受罚。所以,方力钧有本描述当代艺术的书叫《像野狗一样生存》,冯仑有本描述民营企业的书叫做《野蛮生长》。艺术界的毛病在2000年到2010年这十年爆发,但民营企业也在这十年中才把“原罪”赎清,实现王石所谓的“阳光下的财富”。
身在民营企业中,却攻击当代艺术,这是非常不明智的。万达想要做收藏的大鳄,须先去补一补艺术史,因为真正的大藏家,收藏的不是喜好,而是重要的历史。收藏除了有钱,更重要的是判断力,个人好恶往往是判断力的最大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