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坛怪圈解秘之四:标拙捧丑
近些年来,书法界有些乱套。相当一部分习书人、书法家,其中也不乏被时人推崇的大家,在书法的审美标准问题上是犯了晕。他们错误地认为丑比美好,拙比巧强。在书作实践中,一味地、刻意地表现拙、展示丑。在舆论宣传上,打压巧、淡化美、标榜拙、捧推丑。在书法评判上,他们以其错误的思维定势先入,对美书巧作指指点点、横挑鼻子竖挑眼。对丑书拙作妄评罕议,褒赞有嘉。戴上了这样一幅哈哈眼镜,看偏看歪也就自然之中。这就是这些年来那些好的、美的、巧的书法作品每每败走出局,而那些差的、丑的、拙的书法作品屡屡得胜夺魁的原因之一所在。如此等等,在书法界形成了一个极为耀眼的怪圈——标拙捧丑。在这样一个怪圈的笼罩下,拙书张扬了,丑字盛行了,习书人迷盲了,书法家糊涂了,书法倒退了,人们一时间也无奈了。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原来这些现象的背后有一个最为有力的理论支撑,也就是书法理论界最有影响的“四宁四毋”。看来,要解开标拙捧丑这一怪圈,必须首先推倒“四宁四毋”这一丑书理论。丑书失去了理论依据,于书坛必然难以混迹,怪圈自然也就不怪了。
“四宁四毋”一语,出自于明末清初书法家傅山之口,其在《作字示儿孙》①一文中有句:“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傅山的话对不对呢?我们说此话并无错,错误出在后世人们对这话的误解上了。
傅山的话只是一种简单的是非比较判断选择,既无立论,又无论证,压根就不是什么书法理论。后世的一些书法学者,出于不同的目的,根据不同的需要,对此话作出了曲解、拓展和故意拔高,非要将其说成是书法理论,而且还将其捧之为至理。
那些曲解、拓展和拔高乍读粗看似乎都有道理,都能自圆其说。但稍加分析,略以质疑,道理便不通,圆说便残缺。既然有那么多人视其为书法理论,捧其为惊世骇俗之书法至理,现在要说其压根不是理论,就得将其说明道白。
我们的汉语的语言趣意是极为丰富多变的。这就要求我们学习汉语、理解汉语、应用汉语时不但需要注意其文理,同时还需要特别注意它的意理。现在有了这个思想准备,再回过头来看看“四宁四毋”。可以看出,傅山所说的那个“拙”与“丑”在文中只是一个代词,仅起替代作用。并非专指本意,只表示“拙”与“丑”。它既代表着“拙”与“丑”同时也代表着“巧”与“美”。为了说明这一点,不妨我们做个语言试验便可看得清清楚楚。
他说:“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清滑,宁真率毋安排。”现在我们将文中的“拙”与“巧”等进行置换,置换后就是:“宁巧毋拙,宁媚毋丑,宁清滑毋支离,宁安排毋真率”。置换后文理上与原文完全相反,但意理上与原文却完全相同。如果说,“宁拙毋巧”是理论,是要旨。那么,“宁巧毋拙”同样应该是理论,是要旨。两种截然相反的话,都是理论,这说明它们都不是理论。
傅山的“四宁四毋”一语是书面语言不是口语,是简言不是叙语。是对具有一定书法基础的子孙说的,不是对初学者说的。是省略了大家都已经知道了的语境前提,同时省略了不言而语不需要再说的说话目的。如果将这句话的语境前提补充上去,说话的目的也说出来,再用现代的白话文去说,那就应该是这样一段话:“习书人、作书人应该不断地追求进步,不能只停留在某一个低级层面。宁可追求高一级层面的‘拙’,也不要固守低一级层面的‘巧’;宁可处于高一级层面的‘丑’的位置,也不要停留在低级层面‘媚’的位置”。同样道理,在字的结构和整体谋篇上,高一级层面上的支离要比低一级层面的清滑要好,高一级的真率也比低一级的安排好。学习书法就是要不断地去努力,不断地去追求,不断地向更高一级的层面递进。只有这样,才能最终使自己的书作变为真正的巧作,才能逐渐接近美的境界。”
再举一个更能说明问题的典型例子。郑板桥的名句“难得糊涂”。对这句话怎么理解呢?郑板桥所谓难得的那个“糊涂”绝不是不聪明、不明白的那个“糊涂”。郑板桥所说的难得的那个“糊涂”,是聪明了以后、明白了以后的那个“糊涂”。即由糊涂变为明白,再由明白变为糊涂的那个“糊涂”,也就是说难得的是第二次的糊涂。第一次的那个“糊涂”,生来自有,何从谈难。
以上观点从傅山《散论》②一文中可以找到许多自证。如“写字无美巧,只有丑拙。正极生奇,归于大巧,若拙已矣”。“写字不到变化处不见妙,就变化亦何可易到。”“此中机变不可胜道,最难与俗士言。”这说明傅山不是不追求“美巧”,只是达不到绝对的“美巧”而已,傅山不但追求“巧”而且追求的是“大巧”。傅山要告诉他的儿孙的是写字中“拙”与“巧”、“美”与“丑”相互的“机变”。只是傅山那时还没有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他无法将“拙”与“巧”的机变解释的非常清楚,即“不可胜道”。但他具有了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他知道“拙”与“巧”之间存在着“机变”。这种“机变”聪明人相互之间是可以心领的。这种“机变”与“俗士”是没办法说的,“俗士”是不会理解的。
可以看出,傅山自己并未将“四宁四毋”当作书法理论看待,从傅山的书法实践看,字也写得很好很美,根本不是今天书坛所推捧的那种拙字和丑书。
为了说明 “四宁四毋”不是书法理论,我们可以列举出许多这一类型的例证。诸如人们平常说到听到的“下雨不如天晴”“天晴不如天阴”、“吃饭不如喝汤”“喝汤不如喝茶”“坐车不如骑马”“骑马不如走路”等等一类是非比较判断选择的话语比比皆是。既没有人会将这类话当成至理,就连傻子也不会将这类话奉为律条去恪守。
一个清楚而普通的道理,到了书法界,到了真正的内行人这里反而糊涂了,进而被弄的玄而又玄,神而又神。今天的书坛真的都是傅山眼中的“俗士”吗?真的不解其中的“机变”了吗?难道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吗?笔者看来不完全是这样。这里边固然有误解、错读的因素,但更为重要的还在于这种误解错读迎合了一些人的心理,符合了他们的需要,在于人为地、带有名利目的性的曲解、拓展和拔高。
分析起来原因有三:一是犯了唯心主义形而上学的错误,用静止的、片面的观点去看待书法的发展。二是犯了将复杂问题简单化的错误。无论是书法水平的发展还是书作评判都是一个极为复杂的问题。对于复杂的问题怎么能用一个简单的判断选择句“四宁四毋”就将其解释了呢?三是出名欲望在作怪。既不愿下苦功花大气力习书练字,还想成名成家。明摆着自己的书法水平还不到家,把字写不美,写不巧,只能写一手拙字丑书,却要早成家、成大家。不求书艺水平的继续提高、不断提高,还想长期以往保持既得的书名。总之,太看重书法之名利了。他们不顾书法审美的基本标准,不顾习书作书的基本规律。他们不敢直对自己的书法水平,不敢直视自己的习书能力。同时,也不敢直对别人的书法水平,直视别人的书法能力。一门心思、一个心眼只想着书法的名利。不想走那条艰苦曲折的习书之道,而要走一条较为容易的书法捷径。不想实事求是、脚踏实际地在书坛作学问,只想着以字得利或者保住来之不易的书名和书坛之地位。为了这样的一些目的,他们就只好打古人的旗,借古人的名,用古人的话,行自己的事。“四宁四毋”就成了这些人的“救命草”和“护身符”,同时也成了他们打压其他书家的“杀手锏”。傅山的“四宁四毋”只能被生吞活剥了。
有了这样一个理论误区,进而也就演绎出了“丑比美好”、“拙比巧强”这么一个书法理念。在这种错误理论的指导下,在这种错误理念的指引下,书法的创作实践就走向了歪路。他们不追求层次的递进,一味地刻意地追求拙、追求丑。诸如“钉头”、“鼠尾”、“鹤膝”、“柴担”、“死蛇”、“墨猪”等等一类,早已被传统书艺否定了的、扬弃了的书艺糟粕,又被重新拣起,捧为至宝,并且给予了创新和发展。同时,还美其名曰为“个性风格”“独创立新”、“与世不同”……。一些无书法功底的人,一些书法功底一般的人,混迹书坛,书名大振。书法界因此而上演了一幕幕滑稽闹剧,书法倒退了。
傅山是被后世曲解了、误读了、贬低了、冤枉了。傅山冤沉大海也就罢了,已是过世的人了。我们活着的人怎么办?现在的中国书坛有数以万计的习书人和作书者,难道继续让他们相信这一歪理邪说?继续涌入这一怪圈作书坛的牺牲品?难道还要让丑书拙作长期主导中国书坛吗?不可以。中国之书法既不能停滞,更不能倒退,还是要继续发展的。书法人需要指导、培养、呵护,但绝对不能随意乱捧,更不能欺蒙。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再可以选择了,只有破释这一怪圈,推倒“四宁四毋”这一丑书理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