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从3月起,美术报推出《我看中国画》栏目,邀请长期浸淫中国画艺术,一生都在默默耕耘的有成就的艺术家,与大家分享传统与当代的关系、创作中的程式化问题、笔墨语言如何创新等话题。上期,姜宝林从新观念、新意境、新形式等角度分享了其“既要笔墨,又要现代”的创作理念,本期,我们邀请尉晓榕谈谈中国画如何在面对新时代新变迁带来的种种困惑中保持自信。
尉晓榕 暖冬
我活了四十年,前二十年长个子,后二十年画画。二十年画龄中,前十年长见识,后十年长名利;前十年叫别人老师,后十年别人叫我老师。老师当久了,又长自信,说教越来越多,问题越来越少。
据说自信是可以为贵的,可以化平庸为神奇,尽管它时有时无若隐若现,我终能从自己来日必成的誓言和抚腮自赏的幸福中得知:我依然是自信的。
可惜的是,自信是精神奢侈品,若无进货便也有用完的时候,倘若将其强挂嘴上,则不免留害人格。还是自认了,时至今日,面对新时代新变迁带来的种种困惑,我已没有理由自信了。
自信自有自信的理由,不是愿望中的东西,就此,我来谈几点。
比之时代,我们是弱小多情被动因而注定是怀旧的一群人,而时代总是弃旧迎新的。一个时代拥有诸多庞大的文化,它们素无稳定可言,在这些文化与文化之间只需稍事挪移,我们便可能再也找不到舒服的位置。
今天,大家都正处在我国文化大转型的激荡中,万般皆由不得你我。
一幅国画,本可假千年传统为本,加之画者情商智商再加之世态观感悠悠画来,至于这份闲适,我尚有些须把玩的自信,但其价值在当今大时代大文化看来则十分可疑。
首先,从文化主体看,当代中国正从区域文化走向全球文化,这大抵需要画家从浩浩传统的母体中抽取中国基因,并在世界文化通感指导下,将之重新符号化程式化,当然还要规范化,为此,有人乖巧地把国画叫做水墨画——最后整合进大一统的全球文化中去。在这个伟而大之的事业面前,上述那份祖传的闲适便只好是画家居室里一般课徒生活和遁世者的最后天地了,此其一。
继之,从文化性质看,中国正从工农文化转向信息文化。至于国画该怎样攀上工农业文化我无心深究,似乎隐隐然与画幅之大小有关,大的是大工业精神催生出来的农业文化,小的则是小农意识哺养起来的农业文化,有人称小画是无聊小技,我姑妄听之。
不过确实,画几张大画是人之神往,而且是越大越神往,据说信息时代又看好精到小画,以能提供新鲜玩法为要,并且一幅画,必须出版了才能算是好画,此其二。
又继之,文化层次已由垄断文化转为精英文化继而又转为大众文化,即由写实性主题文化转为实验性前瞻性文化继而再转向娱乐性通俗性文化。如此迅速的承转亦显示了文化变迁从稳态变化转为动态的甚或是跳跃式的革命性剧变。
大众已陶醉于大众的文化之中,不久前还成就在手的精英们如今大概已自感孤独,昨日的成就也已自视无光,正痛苦地思忖着放下傲骨与百姓共雅俗。这种幻灭与政治无关,大概是时代玩人吧,此其三。
再继之,文化与方法渐由分析文化转向综合文化。习惯于纵向分析的人们如今要横向综合,惯于前行的人类强做蟹步,当然难逃其累。此间区别是前者要改变思维习惯和知识结构;后者则须改装人体结构。至于综合之后是什么,我想还是分析,此其四也。
最后,从文化态度看,则正由自信文化转向自省文化。的确,在白云苍狗的文化变迁中,自信文化将不断被质问,自信的人也将不断失去自信,这是每一轮文化大转型中必然的一幕,而终归,自省又会孕育新一轮文化,为人群生出鲜活的自信。
在淡泊无事的古代,文化人大可以陶陶然自信一辈子而获益,在常变常新的现在,自信则更多地导致自误,自信已不是成功的第一秘诀,取而代之的是自省,以及经自省处理过是自信。
我不打算为自信的旁落伤心,窃以为只要理想不灭,它自会回到胸中,不过,谅已不是先前那个强撑病体的衰老的自信了。
(作者系中国美术学院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画艺术委员会副主任、浙江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福建省福州画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