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这个称呼已经久违了,似乎早就渐行渐远,这个时代是一个老师过剩的时代,但唯独缺少先生。先生已经背过脸去,那个年代连背影都模糊了……”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油画系教授、博导,原油画系主任姜建忠在撰文回忆与廖炯模先生相识点滴与感念时如是写道。
2月16日清晨,知名油画家、上海大学美术学院(今上海美术学院)第一届油画系系主任廖炯模教授在上海因病辞世,享年89岁。澎湃新闻获悉,由于疫情期间,遵照其家属意愿,丧事从简,仅在今天(2月20日)举行家属告别仪式。
廖炯模(1932-2020)
先生这个称呼已经久违了,似乎早就渐行渐远,这个时代是一个老师过剩的时代,但唯独缺少先生。先生已经背过脸去,那个年代连背影都模糊了。能够称之为先生的其实不仅仅是知识,也无关性别,只有当人品、学术与气质的交叠出现在一个德高望重的学者或艺术家身上的时候,他们才有资格被称为先生。先生、与先生有关的文化自然地老去,消失……这是一个娱乐至死的年代。
也许现在很难有真正意义上的先生,但是我从廖炯模老师的身上看到了先生的品质,他是一位优秀的油画家和教育家,桃李满天下。
2017年11月,“岁月的印记——廖炯模艺术作品展”在上海刘海粟美术馆举办,右三为廖炯模。
廖炯模在“岁月的印记——廖炯模艺术作品展”开幕式上发言
廖炯模接受采访时介绍画作
廖先生善良、正直、无私、豁达、乐于助人,有着独立的人格和是非观念,不随波逐流、嫉恶如仇、淡泊名利。他是一位慈祥而内心有原则的人,在与他交流中你时常感受到的不仅仅是专业上的收获,更是人格魅力的感染。他是一位接受过民国文化教育和新中国文化教育的人,也许他的一生并不是轰轰烈烈,但他非常适合当一名教授,在平凡的工作中教书育人,他把先生的美德贯穿在言传身教的点滴之中。
廖先生是上海美术学院第一任油画系主任,参与了油画系的组建工作。他是一个具有个人魅力的技术型领导,仪表堂堂,举止儒雅。他是一位把信仰、理想、修养与人生实践统一在一起的人,表里如一。虽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思想从没在先生的口中喊过,但是却自然地流露在他的处世方法中。他既有家国情怀又有人文关怀,对传统文化敬畏,又对新生事物满怀好奇。没有虚假的语言,低调却有“腔调”,做事适度却有风度,平易近人却内心丰富,不折腾却看懂人间复杂。油画系在他的主持下很快步入了正常的教学轨道。人事关系简单,无为而治,提倡:重业务,有理想,守道德,讲人性。整个教师团队不分年龄层面互相尊重,学术空气非常活跃,在学术上大家开诚布公,互相探讨,宛如一个大家庭,是他奠定了油画系的优良品质。1985年正赶上国家改革开放初期,残冬过去初春来临,新建立的油画系在廖先生带领下生机勃勃。当时的油画系水准在上海算是兵强马壮,人才济济,学术上起着领军作用的态势。时至今日许多退休的老教师们回忆起那段日子依然非常深情,那是一段美好的岁月,弥足珍贵。
廖炯模《闽江船》
廖先生的油画在60、70年代已经有很高的知名度,他深谙印象主义色彩的原理。先生的油画风景总是阳光明媚,多云转晴,一如其人光明透彻,一身正气。他多才多艺,酷爱体育运动,年轻时是业余田径和乒乓高手。廖先生出生在福建厦门鼓浪屿,曾任教于鲁迅美术学院、上海戏剧学院和上海美术学院,在生活中能用英语、日语、俄语流利地交流,也可以用纯正的闽南语、普通话、上海方言交流。其实一个闽南人能把那么多语言讲得如此纯正,这对有些相声演员来说也是有点难度的。有意思的是他还天生具有磁性的男中音嗓子,他用美声演唱俄罗斯民歌《三套车》可以说是字正腔圆,犹如罗宋汤的浓烈味儿扑面而来。他从小也与书法结缘,写得一手好字。
廖炯模(中)在政协合唱团
画家的职业性质更多的是个体在画室中完成创作的。一个严谨的画家视作品为生命,艺术作品需要个性,提倡与众不同。独特性决定着画家在性格上的独立性和相对的排他性,要突破这样的局限性需要境界和宽阔的胸襟。一个画家在文化和技术上需要解决的是传统与现代,社会与个人,个性与共性的关系。而先生可能更看重的就是做一个“大写的人”。作为一个系领导廖先生更是一位能够把未尽的事业转换到下一代培养的理想中去的人,年轻人的成功与否也是他作品的一部分。
廖炯模 《五彩缤纷》布面油画 1994
廖炯模《百年大树》 纸本水粉 1982
上世纪80年代初我大学毕业,何去何从?前景未卜。我有过彷徨,有过挫折。在我人生的十字路口有三个贵人相助过我,其中一位就是廖炯模先生!1985年9月我离开北京总政歌舞团前来上海美术学院油画系报到,面对这既向往又陌生的艺术殿堂内心是忐忑和复杂的。记得,报到那天一位慈祥的长者,微笑着站在油画系办公室门口迎接我,他的手特别有力量,正是那双有力的大手和和蔼的笑容使我紧张的心情瞬间松弛了。
事后有人告诉我,对我来任教也是有过争议的,因为当时我的油画作品并不是很多,主要是舞台设计、速写和连环画。但是廖先生以他敏锐的艺术嗅觉在我的速写造型和连环画的线条中判断出我的潜力,给我提供了一个施展才能的平台。以后我在油画上的点滴进步与发展廖先生总是给我鼓励与首肯。1988年当我获得上海市第二届青年美展油画大奖时,记得廖先生在办公室与我有过一次语重心长的谈话。他有长者风范,亲切、平等,有艺术判断力,他视年轻人的进步为自己孩子的成长一样由衷地高兴,在与他的交往中我读懂了许多。
绘画的魅力在技术上的锤炼固然重要,但是人性、精神与心灵的东西却是更重要的。那是绘画艺术的软实力,是触及、抚慰、感动人心的根本所在。艺术不是说教,不是战斗的武器,也不是炫技,是感染和抚慰人心的一贴良药。
廖炯模 《苗家女》油画 1977
廖先生的一生远离功利、官场,严格遵守着传统礼仪与文化规范,平静中有着对道德堕落者的鄙夷,对时风日下的担忧,对艺术虚无主义的批判,有着对艺术的执着追求,对人世间的关爱。
有些人在时代里平淡,但却被时间保存。廖炯模先生的一生是在演示着一个“人”的主题,一个中国普通文人的模样和心情。
我在内心默默地举起手来,向您致敬,一个平凡而具有伟大心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