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尼施·卡普尔(Anish Kapoor). 图像: Rob Stothard/Getty Images
安尼施·卡普尔(Anish Kapoor)在当代艺术界或许已经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一个“任性”的材料玩家,卡普尔对颜色和材料的执着让他近年来频繁地出现在艺术圈的“花边”新闻头条。2014年,卡普尔从英国NanoSystem公司买到了世界上最黑的颜料(Vantablack)的垄断使用权。这种买断行为引起了艺术圈内广泛的不满: 2016年,英国艺术家Stuart Semple就宣布除了卡普尔以外,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能以3.99英镑买到50克世界上最粉的粉红色颜料(虽然最后卡普尔还是买到了最粉的粉色)。
但同时,卡普尔更是一个对于空间和感知非常执着的探索者、一个出类拔萃的当代艺术家。早在八十年代,卡普尔作品中简约的线条、曲面的形式、单一却大胆的用色,就开始被艺术界所认识和认可。深受西方抽象主义以及极简主义的影响——例如巴尼特·纽曼(Barnett Newman)、唐纳德·贾德(Donald Judd)以及依夫·克莱因(Yves Klein)——卡普尔运用西方当代艺术表现形式探索着“虚实”、“空间”、“物性”等带有东方色彩的哲学问题,引导观者思考我们的周遭、感知、以及世界。
印度裔英国当代雕塑艺术家安尼施·卡普尔1954年出生在印度孟买。1954年的印度,刚从英国的殖民统治下独立;而卡普尔就成长在这个古老的东方国家最繁华的、同时也是最深受殖民统治影响的都市——孟买。卡普尔的母亲是以色列犹太教的后裔,而他的父亲则是一名虔诚的印度教教徒。自幼就深受印度以及犹太传统文化的影响,卡普尔在成年后离开了印度。在旅居了以色列一段时间后,卡普尔在七十年代早期移民英国,先后在伦敦的霍恩西美术学院(Hornsey College of Art)和切尔西艺术与设计学院(Chelsea School of Art)完成了艺术本科与硕士的学业。
全方位的西方艺术教育对从小接受东方传统文化的卡普尔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更对他自身的身份认同造成了巨大的困惑。不仅仅是卡普尔,当代艺术市场中有许多“流散”艺术家(diaspora art):因为各种原因离开自己的原处文化土壤,他们被“移植”到另一个国家,并用不同艺术形式表达自己的多重文化身份与体验。具有代表性的艺术家有目前正在美国洛杉矶布洛德(The Broad)进行群展的伊朗女艺术家诗林·娜夏特(Shirin Neshat)。擅长于摄影以及影片等艺术形式,娜夏特总会在她的摄影作品上写满伊朗宗教中的诗文,对文化认同、国际政治、两性不平等等问题进行有力的批判。不同于这些 “流散”艺术家,卡普尔的艺术中没有国际政治的对立感、文化冲突的痛苦感、身份矛盾的压抑感,而总是散发着形而上学的意味,充满着艺术家对于物性、空间、超自然层面问题的探讨。简单地说,卡普尔的艺术品里没有冲突或对立,而是融合:用西方当代的艺术形式和媒介去探讨东方的哲学问题。
诗林·娜夏特(Shirin Neshat),狂欢(Rapture), 1999,双声道影像/声频©Shirin Neshat
卡普尔或许没有赫斯特(Damien Hirst)那样“恶名昭著”,但他的争议性以及市场热度在近年可谓只增不减。几天前,卡普尔最新的大型公众艺术作品——《下沉》(Descension)——在纽约的布鲁克林桥公园向公众开放了。这件直径约八米的装置作品是卡普尔对于材料以及空间的再一次探讨。正如它的题目所指意,作品池底的涡轮带动着水体不断地旋转、下沉、永无休止地被吸进看不见的底部,就像黑洞一般。卡普尔的《下沉》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了。最早的《下沉》在印度的Kochi-Muziris双年展、Continua画廊就已经展出过。在2015年,它又作为卡普尔在法国巴黎的凡赛尔宫大型装置个展中的一部分出现。而同一个展览中的《肮脏的角落》(Dirty Corner),大概是目前为止卡普尔最具争议性的作品之一。置于凡尔赛宫花园的中央,这件喇叭状的大型装置作品由钢铁铸造,被艺术家解释为“女性生殖器”的象征,遭到了民众(特别是女权主义群体)的抗议。尽管艺术家在后期接受采访的时候否认自己曾经这样解释自己的这件作品,但《肮脏的角落》先后经历了两次蓄意的破坏行为:第一次破坏后艺术家斥资修复了这件作品;第二次的破坏却多了反犹太教的标语,卡普尔决定不再清理这些破坏的痕迹,而是让它们成为这件作品的一部分,永久地见证社会上存在的种族仇视以及对艺术创作自由的否定。
安尼施·卡普尔,《下沉》,2014. 布鲁克林桥公园,纽约,2017. 图像:James Ewing, Public Art Fund, NY © Anish Kapoor, 2017
安尼施·卡普尔,《肮脏的角落》,2015年九月六日被二次破坏后所摄,法国凡尔赛宫,图像:Francois Guillot—AFP/Getty Images©Anish Kapoor
除了这些作品,卡普尔在世界各地著名的公众艺术作品可以说是比比皆是。最受人瞩目的当属英国伦敦泰特美术馆的《马厦斯》(Marsyas,2002)、美国芝加哥的《云门》(Cloud Gate,2004)、以色列美术馆门前的《颠倒世界》(Turning the World Upside Down,2010)、法国巴黎大皇宫的《利维坦》(Leviathan,2011)。这些作品的共同特点,是卡普尔对于艺术品周围环境、空间、感知的思考。以巴黎大皇宫内的巨型《利维坦》为例,卡普尔取题于《圣经》中吞噬了约拿的巨鲸海怪典故,创造出了一个高三十五米的巨大气球,完完全全覆盖了占地13,500平方米的皇宫。这个装置在外部看是实心的紫色,进入内部看却是类似海怪血红腔腹的透明材质,邀请观众感受被未知空间吞噬的恐惧。而在以色列美术馆门前的《颠倒世界》以及芝加哥的《云门》中,艺术家利用反光的不锈钢材料,制造出了反射空间的假象。艺术家总是解释这些镜面作品为“非具象物体”(”non objective objects”),因为它们“液化“了现实世界中的空间以及观众。镜面反射出来的空间常常是扭曲的、违反我们正常认知的影像,却又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新视觉空间。卡普尔从而质疑“空间”及“非空间”、“虚”与“实”的关系,再一次深刻地发出人类对世界感知的质问。
观众在卡普尔的《利维坦》的“海怪腹中”,安尼施·卡普尔,《利维坦》, 法国巴黎大皇宫,2011,© designboom
纵观卡普尔用以创作的材料,从最初的彩色粉末、到镜面金属、到水,我们不难看出艺术家对于物质、物性的兴趣。而他作品的艺术性恰恰就在于他能够用最意料不到的方式,碰触千万种不同物质的本质,挑战人类对世界的一般认知。尽管卡普尔不断地在尝试新的媒介和材料,他的作品无一例外地直击他内心最本初的疑问。正如卡普尔在2008年与Nicolas Baume的采访中所回应的,“我意识到,没有必要一次性把所有的事情说完。将一件作品表达过的、却没有表述尽的意思,包纳在之后的作品中,再次进行阐述,是可以的。这样的再诠释,甚至不需要强求“超越”二字。”一次次地,卡普尔用他似乎无穷尽的创意和天才,对不同的物质进行实验和创作,反复拷问着物性、空间、感知的本初命题。
安尼施·卡普尔,《颠倒世界》,2010,图像版权:以色列美术馆 © Anish Kapoor
尽管有这样那样的争议,卡普尔在当代艺术市场中的位置仍然是有目共睹的。仅在纽约今年盛大的春季艺术盛宴中,卡普尔的作品就在军械库艺术博览会(The Armory)、弗里兹艺术博览会(Frieze NY)中频繁地出现,足见艺术市场对其作品的热情。而卡普尔在世界各地不断的大型装置艺术项目,更是他市场成功的见证。卡普尔在英国以及全球各地重要的美术馆以及顶尖画廊举办了无数成功的个人展览以及群展。重要的荣誉包括:1990年代表英国参加了威尼斯双年展;1991年被授予特纳奖等。卡普尔的作品已被包括在纽约现代美术馆(Museum of Modern Art, New York)、沃克美术中心(Walker Art Museum and Sculpture Garden, Minneapolis)、泰特美术馆(Tate Gallery, London)、阿姆斯特丹市立博物館(Stedelijk Museum, Amsterdam)等国际顶级美术馆的馆藏中。(黄海伦,2017年5月7日于纽约)
黄海伦,黄海伦是一个独立策展人、作家、艺术顾问。201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经济学院,后继续于美国卡内基梅隆大学攻读艺术管理硕士学位。目前在纽约生活与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