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拳影心——看赵羡藻先生摄影
鲍昆
在海外的华人摄影圈中,赵羡藻先生是个知名的人物。他对黑白摄影颇有研究,一直探索黑白摄影的语言表达。他精通后期黑白照片暗房的制作,对黑白银盐各种表现特性有着精到的理解和控制。他也在前期拍摄上把握黑白胶片的特性,寻找有利于对应黑白胶片表达的拍摄对象。他善于用黑白影调营造各种视觉意象,块面、线性、高光、暗部,都控制得层次丰富,让像素影调成为可以言说的语句。比如他用黑白摄影拍摄的黄山,就显得功力深厚。他拍黄山很早,在时间上和数量上都很有规模。他的黄山黑白摄影,着眼于云雾表现,颇有北宋山水画的韵味,端正深远。他用中焦距镜头营造了单纯,让黄山的峰峦在云蒸霞蔚中如幻如烟。他的“黄山”,颇有北宋著名山水画家王诜的水墨作品《烟江叠嶂图》的气韵。上海博物馆馆藏的王诜《烟江叠嶂图》,堪称中国古代绘画中的瑰宝,宋代文豪苏东坡在朋友王定国处看了他收藏的这幅画后,写了《书王定国所藏烟江叠嶂图》一文,其中有“山耶、云耶远莫知,烟空云散山依然”的描写。苏轼对王诜《烟江叠嶂图》的评论用在赵羡藻先生的黄山摄影上,似也恰到好处。
赵羡藻先生对黄山题材的喜爱和执着,和他内心对于自己文化身份的认同有关。赵羡藻先生是广东台山人,年少在广州培正中学读书时,随广东老摄影家伍千里先生和何崇柏接触摄影,参加培正中学的红蓝摄影社活动。那时的粤港两地摄影文化非常发达,赵羡藻在名师的熏陶下对摄影的喜爱可谓狂热。后来他在未及弱冠之年时去国,远赴北美谋求生活。在异域艰苦生存的漫长时光中,他并未放弃对摄影的追求,在稍有条件之后即进行摄影创作,并以摄影来维系和华夏之族的沟通联系。他与很多华人摄影家常年保持联系,也积极参加国际上的摄影交流活动,并且还得过很多奖项,在圈内获得影响和尊重。他自己也是尽可能多地利用探亲和各种机会返回大陆来摄影。他多年拍摄黄山,实际上是他通过摄影黄山这个华夏文化的典型符号与自己深置于内心的文化情愫进行对话。他把自己对中国文化的认同,通过那些文化山水的形象,温情地娓娓道来,让读者和观众能够很顺利地与他一起走进一种深沉的情怀。所以,阅读他的摄影影像,是不能没有这个维度视角的考量的。
赵羡藻的摄影虽然有许多令人瞩目的成就,但是在他诸多的摄影实践中,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对香港的摄影则显得尤其珍贵。1951年,赵羡藻像许多广东人一样,为了生计决心远赴海外谋求发展。那时,新中国和西方世界基本处于隔绝状态,许多有关去欧美发达国家的领事签证与搭乘机船事宜都需在香港办理和过境。赵羡藻在申领签证和过境滞留香港的时候,拍摄了许多当时香港社会生活的影像。
他在自述中说道:“因为我要来美国,觉得美国是很遥远的一个世界,不知此生能否归来,亲友们带引我到处拍照留念。沙田是香港的摄影天堂,我到过那里不知多少次,我也拍过香港贫苦大众的照片,有些是相识的亲友们,那时港人一般都是贫穷的”。赵羡藻这种还未离乡就预设的“乡愁”,显然是准备作为以后在漂泊海外之时的慰藉。但他没有想到,他这一内心私密的愿想,无意中为香港历史的记忆填补了一段珍贵的视觉文本。他那时拍摄的香港,主要是在九龙地区,那也是香港贫穷市民比较集中的地区,更能反映多数港人生活状态的地区。在他的镜头中,我们很少看到富人,多是普通忙碌的劳动者,是那些工人、渔民、小贩和妇女儿童们。他们在背景简陋的街道上,贫穷却质朴,艰苦却乐观。
那时正是战后香港经济文化开始全面复苏的重要时刻,赵羡藻恰好将他们定格在镜头中。更为难得的是,那一时期的香港摄影还未真正地全面起步,没有人用摄影来观照纪录自己的生活。在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香港的摄影人耽迷于艺术性的沙龙摄影,追逐光影,却没有利用摄影记录香港历史的现代自觉意识。因此,我们现在鲜少见到那时的香港社会历史的影像。这是一件十分遗憾的事情。也因此,赵羡藻先生的这批影像,对我们来说是弥足珍贵的视觉文献,在很大程度上具有历史的唯一性。我们今天品读赵羡藻先生拍摄的这批五、六十年代的香港影像,可以一窥今日繁华锦绣的香港曾经的沧桑。
赵羡藻先生还是一位资深的摄影作品收藏家。他长期关注和收藏国际上一些著名的摄影家作品。甚至,他在对摄影史上公认的最优秀的人物肖像摄影家卡什的作品收藏中,居然和这位真正大师级的人物成为莫逆。
现在,赵羡藻先生的摄影作品和他捐赠的卡什等国际大师的作品被中国美术馆收藏了。这是一件于中国摄影史和中国社会现代史来说都是值得庆幸的事情。而且,我们也可以通过这批珍贵的摄影作品,感受到一位去国多半个世纪的海外游子他从未遗失过的华夏之心。
2016.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