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沃洛夫越过阿尔卑斯山》,苏里柯夫创作于1899年,藏于圣彼得堡俄罗斯艺术博物馆
介绍《苏沃洛夫越过阿尔卑斯山》之前,先说说俄国在第二次反法同盟中扮演的角色。在奥地利人或英国人眼里,俄国人是一群来自苦寒之地的糙哥莽汉,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也特别渴望能得到“足本欧洲人”的承认与尊重。所以,有什么招架不住的脏活累活,维也纳和伦敦的阴谋家自然会向东方投以深情一瞥。
1799年,年届古稀、赋闲数年的俄国大元帅苏沃洛夫,就是被奥皇弗朗茨一世的一句新浪体标题忽悠上了反法前线——放眼欧洲谁是救星?竟有一人可挡拿破仑之铁蹄。于是,苏沃洛夫率俄奥联军奔赴北意大利。在意大利,苏沃洛夫没碰上拿破仑,拿破仑远在埃及。他遭遇的是法兰西二号将星莫罗,双方在诺维城下一场苦战,俄奥联军凭借两倍于敌的优势兵力惨胜法军,伦巴底地区重归反法同盟。诺维一战让莫罗领教了苏沃洛夫的厉害,来自对手的赞赏(抱怨)是最诚恳的,法国人说,这货死都不退后一步,叫我咋整?
苏沃洛夫带兵怎么可能退?他赋闲时所著兵书《制胜的科学》,贯穿其中的原则就是一个单词,重复三遍:进攻,进攻,进攻。依此原则,在把法国人赶出意大利后,苏沃洛夫的战略设想是直接突进法国。不过,这个计划在维也纳造成的恐慌超过巴黎,维也纳阴谋家担心俄国势力在地中海做大。不久,一道命令以反法联盟的名义发出:意大利交给奥军,苏沃洛夫率部北上驰援瑞士。为了这道匪夷所思的军令,反法联盟给苏沃洛夫配送了一堆拜年话:高卢克星、奥地利大元帅、意大利最受爱戴之人……
北上瑞士的军令,扑灭了苏沃洛夫直捣巴黎的美梦,却成就了“所有跨越阿尔卑斯山中最出色的一次行军”(恩格斯语),当然也成就了苏里柯夫所有历史画中正能量最满格的一幅作品。
普及一些地理知识,阿尔卑斯山是意大利与瑞士之间的界山。当代小资做欧洲旅游攻略都会从《孤独星球》抄一段:圣哥达隧道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公路隧道,它连通了意大利和瑞士,进隧道时带着一缕亚平宁的骄阳,出来时已是绿毯一般的坡地。歌德、瓦格纳、门德尔松曾在此留下足迹。啊,时间真美,请为我停留。但有必要再普及一些历史知识,圣哥达隧道是苏沃洛夫越过阿尔卑斯山之后83年才竣工。隧道建成之前,此处叫圣哥达隘口,海拔2100米,山高涧深,险峻陡峭,阴冷潮湿。
1799年9月初,苏沃洛夫率25000名士兵来到隘口时,已是漫天飞雪。原本奥地利人答应的提供俄军15000头骡子,成了瓣瓣雪花中的幻影。“兄弟,你顶着,我去找根棍子”,说的就是俄国人眼里的奥地利盟友。
可毕竟是战斗民族,9月16日凌晨,苏沃洛夫一声令下,俄国兵冲向隘口,肩头扛着装备和辎重。此后60小时,25000人的部队如一条巨大的履带从罗斯希托克山山脊轧过。冷得发抖,饿得心慌,脸色愁苦,内心愤懑,“埋着头,向前走,寻找我自己;走过来,走过去,没有根据地”大抵是这群士兵的写照。好在苏沃洛夫来到士卒身边,骑着哥萨克白马,头戴蒂罗尔宽檐帽,斗篷上挂着圣安娜勋章。这是一个平时严肃得连跳舞都得找男性军官的人,此刻却突然来了个荤段子:“哎,出了什么事,说好的让我们骑的小娘们儿(骡子)呢?”一阵哄笑,一阵“乌拉”,战斗民族翻过山脊,许多人站立不稳,沿着陡峭的山坡飞快朝下滑去。
在这次“最出色的行军”,或许更应该说是最非人的行军之后整整一个世纪,苏里柯夫创作了《苏沃洛夫越过阿尔卑斯山》。在画布上,苏里柯夫没着墨于俄法两军交战的场面。因为比起打仗,如高墙一样横亘在面前的山和又是雨又是雪的鬼天气,才是值得诅咒的。而苏沃洛夫的形象也并不伟岸——历史上真实的苏沃洛夫个头矮小、身体瘦弱,样貌丑陋恰恰是他的标签,叶卡捷琳娜二世召见他时为了照顾他的自尊,甚至命人将进宫沿途所有的镜子用布遮住。但就是这么一个丑陋之极的人,成为战斗民族尚武精神的象征,始终居于沙俄将星序列的最高处,而且任凭何种政权,何种意识形态,人们都会给予他正面评价。为何?因为苏沃洛夫淳朴憨厚,正派耿介,不媚上不媚权,经常触怒皇威显贵。叶卡捷琳娜二世对他恩重如山,他却敢当面讥讽女皇的面首是不学无术的熊包软蛋。
有趣的是,如此不通情理不领世故的人,在士兵面前却是一个没架子的和蔼老爹。《苏沃洛夫越过阿尔卑斯山》所展现的正是苏沃洛夫与士兵情同手足、水乳交融的一幕。其实,翻越阿尔卑斯山时,苏沃洛夫已垂垂暮年,重疾缠身,这是他戎马生涯的最后一次出征。次年,也就是1800年春,将星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