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洪再新
国外心理学家做过一个问卷统计,绝大多数已婚者能说出自己所爱之人的容貌,但却很少注视其瞳眸的颜色。这个有趣的发现应该是能放之四海的,因为它蕴含了一个哲理:虽说是知之深,爱之切,可真正能切入到“心灵的窗户”之中的,则罕得其人。说明内美之难识。
对于热爱或希望能看懂黄宾虹画的人,近些年来有关的绘画展览、书籍介绍、拍卖行情,林林总总,信息多多。不提“如雷贯耳”,至少也得个面熟。但客观来看,这沸沸扬扬的火爆感觉与老画家晚年门可罗雀的萧疏景象,很像是同一枚钱币的另一面,同样说明内美之难识。
有幸读到王中秀先生的新著《黄宾虹画传》,我被其中一个故事深深打动。“在北平时,李可染曾登门请教,一直把老人当做自己的老师,这次到杭州,一个偶然的机会,使他领悟了‘积墨法’。……李可染晚年曾说,他请教过老人,怎么才能解决积墨积多了画面粘滞而起‘闷’的问题,老人没有多说,指着眼睛说,你看我的眼睛!老人眼里一点瞳光使李可染大彻大悟了。”使我惊喜的,是这个熟悉的旧闻,写进一部可读性极强的传记里,竟和国外心理学问卷的发现一样启人心智。这是何等明澈的心灵映照!
为什么一部《画传》能释出艺术的慧光?顺着“画之初”、“沟通欧亚绘画的尝试”、“浓墨法之变”、“虚实之变”、“炼狱”、“脱化之初”、“阴面山之变”,直到“简笔画之变”,可以看到黄宾虹的山水是在跨文化的世界史背景下,如何有常有变,最后展示其与大千世界同期流荡的无极内美。而这一切,如米友仁所说,“非顶门上具慧眼者”莫办。同时,也传达出灵犀一点的意境:“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
诚然,真正伟大的作品,即使对于大艺术家,一眼看去也可能一头雾水,不知所云。传说唐初名手阎立本最初看到前代画圣张僧繇的壁画,颇不以为然。结果第二天又去,发现不错。第三天再去,恍然大悟,知其“三年不点睛”“点睛即飞去”的画名不虚。千载之下,于市场和舆论之间,世人评说黄宾虹,亦非易事。而中秀能于个中拈出内美,以画为传,以点线虚实为契机,为我们呈现大师的真容,不也同样有“画龙点睛”之神妙?
一部插图精美、独具慧识的大画家传,读来使人浮想联翩:世上的有情人,如果您还不曾凝视过心爱之人的双眸,那么,请您停一停,仔细端详,悉心探究;世上的绘画爱好者,如果您还不曾像阎立本、李可染那样悟对名家的画眼,那么,也请您凝神注目,按大师的点拨,去洞见黄宾虹和一切伟大艺术的内美:看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