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 雷雅纳·坎托尼 莱昂纳多·克雷申蒂 2011
钱梦妮
近些年,“当代艺术”逐渐在中国各大美术馆、画廊、艺术机构、拍卖行树立起较为完整的一套社会认知。而“新媒体艺术”因为其天生与科技相关联,呈现方式与传统艺术手法迥异,又被认为是当代艺术之中较为另类,甚至更加先锋的类别。
值得注意的是,近两年里,许多重要机构推出的大型展览都关注了这个看似先锋小众的艺术类别,比如第十届上海双年展城市馆“人机未来”、上海二十一世纪民生美术馆开馆展“多重宇宙”、中国美术馆第三届国际新媒体艺术三年展、中央美院美术馆第二届CAFAM未来展“创客创客”。计算机、网络配合着音频、视频,邀请观众和奇怪的机器、视频互动——它们都体现出了非常类似的酷炫风貌。可是,原本就容易显得故弄玄虚的当代艺术在这些高科技、冷酷机器的映衬下仿佛更加让人眼花缭乱。
“新媒体艺术与互联网直接相关,它的出现是艺术家面对如今网络时代所作出的反应。”策展人、清华大学教授张尕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专访时说,“好的作品并不是局限于既有的技术本身,而是创造出为我所用的新技术——新媒体的‘新’其实体现在这里。”
张尕曾策划了三届由中国美术馆主办的国际新媒体艺术三年展,即2008年的“合成时代”,2011年“延展生命”以及2014年“齐物等观”。在2004年至2006年间,他组织并策划了北京国际新媒体艺术展及论坛,将国际新媒体艺术的前沿实践介绍到中国。自2015年起他将作为学术指导参与新时线媒体艺术中心的展览,研究等各方面的规划。借此机会,《第一财经日报》请他来谈谈“新媒体艺术”。
源于内部的平衡,雅各布·托斯基,2012一个世界正在建设中 胡介鸣 2006-2013
概念的来历
第一财经日报:新媒体艺术的前身是什么?
张尕:每个词都有历史渊源。之前有两个词,“媒介(Medium)”“媒体(Media)”。艺术需要告诉人们一些事情,而大众媒体是最有影响力的手段。最初所谓的“媒体艺术”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就已经开始出现,当时有广播、无声电影,在德国和俄国成为重要艺术手段。六十年代,索尼出了第一个手提摄像机,艺术家很快就开始运用这个来做作品、尝试新体验。录像艺术最早是为了记载行为艺术,后来才慢慢发展到镜头运动等本身的意义,之后才把它们做到装置里面,比如白南准曾经把磁铁放在电视机上干扰信号。
互联网出现之前,所有媒体都是单向的,受众、传播者之间没有互动,没有对等的回应渠道——因特网改变了这些。它所产生的社会意义就更加不同。
日报:此时“新媒体艺术”才真正出现,为了区别于之前没有互联网的“媒体艺术”?
张尕:对。1993年第一个图像浏览器出现,才把过去都是指令的网络变成大众媒体——很多艺术家开始做网络艺术(NetArt),这就是最早的新媒体艺术。这可以说是20世纪最后一个具有国际性的艺术运动,但没有宣言和组织,很分散。纽约、阿姆斯特丹以及卢比亚纳(斯洛文尼亚)可以说是三个重镇。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网络艺术还属于新生的事物,到了21世纪初就逐渐被威尼斯双年展之类的大展接纳。这里面有一个矛盾之处:网络艺术出现是为了跟美术馆系统抗争,但最后都被主流艺术吸纳了过去。这就好像当初做浏览器、插件的小网络公司发展到最后都被大公司收购。艺术和商业逻辑好像差别不大。
很多趋势都与最初的动机背道而驰,互联网最初出现就是为反中心、打破垄断。现在越来越被大机构来操纵,尤其在防火墙里面,所有资源都被商业化。这是很可怕的现象。
技术创新的政治意义
日报:技术对于新媒体艺术来说到底具有怎样的意义?
张尕:今天我们所说的新媒体又不只是当初那些新鲜的意义。它所探讨的问题延展了主流当代艺术的界限。技术本身是一种政治的存在,带给你的是一种意识形态,比如照相机,你创造的“自主性”完全受到机器本身的限制——这就是意识形态。而艺术家现在做的是颠覆这种逻辑,打乱技术本身所固有的成分和结构,去解构、破坏现有的技术而去创造个人的技术。所以它实际上是一种社会动力。他们会把iPhone手机拿来拆了,把里面原有的功能打乱,用它们做别的事情,或者自己做一个手机、设备,去除给定的功能,这个过程中艺术家所给予的新功能就是创造力。而这也就是政治意义——这里的政治不是指简单的呐喊、申诉、抗议,而是宏观意义上的元政治。
日报:这种政治意义是否就是你判断一件好的新媒体艺术作品的标准?技术更迭对于艺术家来说重要么?
张尕:好的新媒体艺术不是把技术拿来用,而是颠覆这种技术。新媒体的新并不是指别人发明的,而是自己发明的。比如去年美术馆展览上的视频作品,别人以为是用普通软件制作出来的,但其实大约有一半艺术家是自己编程、创造出非商业的软件系统,根据自己的意愿来做。
现在我们的电子产品基本上每二十个月淘汰一次,以后可能还会越来越快。这时候你要怎么去赶这个“新”呢?历史肯定要保存下来,但真正好的艺术家并不建立在既有的技术之上,而是自己创造、个人的发明,去探索新的可能性。
日报:但这是否意味着艺术家创作的技术门槛越来越高了?
张尕:这不是门槛的问题,作为现代艺术家应该知道这些。编程可以学,不是很难的事情,这跟以前学十年素描然后考美院不是一样么。那也是一种门槛,通过训练都可以达到一种水平。艺术出身的人可以学编程,我九十年代就学过,可以自己编软件。不同的圈子之间互相沟通只是时间问题——艺术家就是要创造经验,新的语言、主题所产生的新经验才是最关键的一点。
日报:新媒体艺术是否意味着成本更高?
张尕:不见得,很多人会从中关村找那种几毛钱的电子元件,动手来做。如果自己不会做才需要花钱去找公司来做,这样才会更贵。
不再用象征手法
日报:新媒体手段的特长在哪里?
张尕:比如你要表现空间错位,用画画和雕塑只能提示这种感觉,而如果是新媒体艺术就可以直接创造出这感觉。2013年我曾经策划的展览里有一个作品,人走到镜子前面什么都看不见,如果戴上眼镜就只能看到眼镜——这种效果在一般媒介里根本没法做到。没法真正体验,只能表述、描绘,用象征性的语言,所以目前为止艺术都是象征的语言。艺术家说这个杯子只是借口,其实是为了说背后的东西,而新媒体则就是在说这个杯子。
日报:这不就是来到了观念和现场性的老问题,从这个方面看,新媒体艺术会不会过于感官?
张尕:观念艺术我认为似乎已是皇帝的新装。杜尚说小便池是艺术非常有意义,但后面的人再说就毫无意义。这时候就需要更大的触动。我们现在一味认为概念高级、感官高级,这都缘于现代哲学强调主体的重要性,康德们认为人高于一切万物,人体器官也有等级,以视觉为中心。
新媒体艺术则需要调动所有感官,把人器官上的等级破除掉——只有这样之后才可以延伸探讨人与其他生命体的平等化,然后再延伸到非生命体的平等化。所以最终我们讨论的是最复杂也严肃的问题:平等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