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石200514》炻器2005年
顾力
熟知或热爱中国陶瓷的人,数出几个著名的窑口或陶瓷门类应该不难。正在崛起的中国,在很多领域都令外人不得小觑,可一提起陶瓷史上的辉煌,离我们最近的,也是100多年前的事了。广义地理解,现在进行的一切以陶瓷为主体的陶瓷创作,都属于陶艺,在宜兴、景德镇、潮州等传统陶瓷产区看到的陶艺也被囊括其中。狭义地看,陶艺应该意味着以陶瓷为载体来进行个人观念表达的艺术形式。在中国的陶瓷传统中,尽管有着唐三彩、元青花这样材质和技艺的演进,但是在造物的观念中,两者并无差别。因此,传统和当代的分野,在于观念,而非材质和技艺。
相对于漫长的传统陶瓷艺术历程,在中国,现当代陶艺十分年轻,应该算是“80后”。现代陶艺发端于上个世纪50年代的美国,差不多30年后,才在这个以陶瓷闻名的国度产生影响。最初的从业者几乎清一色的“学院派”,不少人是从雕塑等门类切入陶艺创作,陆斌就是其中有代表性的一位。
记录当下的活化石
陆斌的经历和很多中国第一代陶艺家很相似,上学时,并没有一个成熟的“陶艺系”在那里。陆斌本意想进入雕塑专业,而那一年南京艺术学院雕塑系却暂停招生,歪打正着,陆斌转入了陶瓷设计专业。因为“首次招生的陶瓷设计专业的考试是用泥来做实心罐子,与雕塑专业相近,所以它就变成了我当时唯一的选择”。后来,陆斌在南京艺术学院师从紫砂壶艺大师潘春芳,打下了制壶的坚实功底。如果要接上传统陶瓷的脉络,那么他本来可以像明清文人那样,像陈曼生参与设计制作“曼生十八式”那样,在紫砂壶艺中寻找自己的位置。但纵观陆斌从上世纪90年代持续至今的陶艺作品,展现的却是另一条道路:面对当代的中国,以自己的眼目所见,发出自己的思考。
《化石系列》作品,应该是陆斌持续时间最长的主题创作。这一系列的作品表面粗糙、颜色质朴,呈现出一块块化石的形态,剖开它们,能看到各种这个世纪交替的时代的印记:报纸的残张、曾经铺天盖地的书籍的残片、佛塔、残垣断壁、风干的家禽、甲骨文、中式花窗上鲜明的“麦当劳”标志、红色诗词的石刻……化石在语意上是多重的,一方面,陶瓷的烧制过程即是化为石头的过程,再者,陆斌要我们站到万千劫数之后,像一个考古学家一样,去打开石头中封存的时间和事件。这些“化石”封存的内容,按时间的线性而变化,在其当时或有“崇高”和“卑下”,“宏大”和“琐碎”,而在做陶的陆斌手里,它们一一变成了“化石”,和光同尘。他并未以符号来简化这个时代,或标榜政治性和前卫,来激起关注,陆斌就好像只是一个旁观者、记录者,时代的轨迹在他的陶瓷作品中翻涌而出。而在历史的线性进程中,所有符号的背后,是人和时间。
《化石系列》的形式和内容,都是明晰的。无论受众是否了解所谓的当代陶艺,都能在其中看到作者的用意。大众在谈及当代艺术时,往往大摇其头“看不懂”,于是有专门评论家来告之如何读懂某某作品。这点颇有类似于专门写异体字的古文,以铺排经营为能事,而陆斌用的却是日常的语言,缓缓道来一个老妪能解的故事。当看完这些丰富的内核,重新来审视它的形式,我们也能看到陆斌对陶瓷材料和工艺的掌控能力。这种能力可以让他轻松制出一把完美的紫砂壶,却也能用来给这个“不完美”的时代做一个备份。笔者曾在陆斌的工作室,看他正在对一个坯体敷白泥,看起来,他只是一个砖瓦工,正在敉平这个时代破墙的裂缝。这也是当代陶艺的意义所在,它不再与实用形影不离,也不单纯追求美的形式,而要在有意味的形式中注入观念和思考。
浮世的守夜者
陆斌在深圳初创自己的陶艺工作室时,制作了不少器皿,一次次地烧窑,探索陶瓷本体语言的表达,那一时期的作品,更多地倾向于现代主义的思潮,以材料来表达美。而他最近完成的《大悲咒系列》,则是个人的思考和体验。破碎的经卷、以及一座从完整到坍塌的舍利塔,无不指向他的宗教之思:“在《大悲咒》的吟诵之间,一片坍塌的尘嚣在中国蔓延,象征人伦道德的精神之塔、象征教育的象牙之塔都相续坍塌了,代表着人类心灵最后希望的信仰之塔又将如何?”宗教,几乎都是以悲悯的眼光来关注这个世界,陆斌的视角也是如此,他关注的不再是一个充满美感的容器,也不再是当年《都市系列》中,那些在疯狂的现实世界显得多余而尴尬的传统元素。笔者曾尝试对他的陶艺创作进行以下的归纳:从在造物中投入自己的美感,到对日常操劳的现实生活温情脉脉的驻留,现在他已经直指人心。
陆斌已经把这个时代的闹猛和噱头,做成了化石,又变成了瓦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