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花梨木圆后背交椅(上海博物馆藏)
他是诗人、历史学家、考古学家、古文字学家,他对明代家具情有独钟。陈梦家:
陈梦家收藏明代家具达到了“物我合一”的境界,是学人收藏的一个范例。
他是诗人,是历史学家、考古学家、古文字学家,却对明代家具情有独钟,此外还藏有漆器、版画及木刻。他生前曾对好友王世襄说:“现在我致力于专业研究工作,待年老时再做些专业以外有兴趣的工作。”把收藏视为“业外”所好,就是一种难得的文化境界。
■本版整理:收藏周刊记者 韩帮文 实习生 孙林
简介
陈梦家(1911~1966)
浙江上虞人,生于南京。曾用笔名陈慢哉。中国现代著名古文字学家、考古学家、诗人、收藏家。新诗英年成名,曾与闻一多、徐志摩、朱湘一 起被视为“新月诗派的四大诗人”;学术蔚然大观,曾担任清华大学教授、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
明 黄花梨六柱式架子床(上海博物馆藏)
“用他的心和这些家具交流”
用文物界的行话来说,陈梦家的收藏都是“开门见山”的标准器。他收藏的椅类中的黄花梨木大灯挂椅,玫瑰椅、四出头官帽椅、圆后背交椅, 纹饰简练,风格淳朴,代表了这几种椅类家具的基本形式。
他是一位诗人,是跟随闻一多、徐志摩的新月派唯美诗人,是20岁出版诗集便誉满天下的才情诗人,所以他的收藏品是漂亮而诗意的。藏品的选择体现了藏者及诗人浪漫的想象与学者的严谨水乳交融,情与理相得益彰,最后便是满堂生辉。
对于陈梦家收藏家具的细节,他的夫人、著名翻译家赵萝蕤曾言:“解放之初,梦家的稿费收入尚算可观,有许多就花在买明式家具上。”“有时我半夜醒来,看到 屋子里的灯还亮着,梦家或是在写作,或是欣赏这些家具。他会静静地坐在这里,似乎是在用他的心和这些家具交流。”
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陈梦家就向上海博物馆表示,要将毕生收藏明式家具无偿捐献,后又给时任保管部副主任马承源写了一封信。马承源将陈梦家的心愿向馆长 徐森玉作了报告,徐森玉非常赞赏,准备接受捐赠事宜。不想“文化大革命”的序曲已经奏响,此事就搁下来了。时间进入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陈梦家的夫人赵萝蕤 又给上海博物馆写信,重提捐献红木家具的事情,马承源又为此事赶到北京,拜访了赵萝蕤,赵马商定捐献协议,捐献事宜本可以顺利进行,因赵萝蕤家事纷扰,所 以又搁浅下来。
赵萝蕤逝世之前,留下遗嘱,这批家具仍然要捐赠上海博物馆。陈梦家和赵萝蕤都没有子女,在他们逝世之后,由其亲属实践了他们的遗愿。新千年之始,陈梦家的家具珍藏易主上海博物馆。
陈梦家著作
“历史文物被异邦占领是我们莫大耻辱”
1934年,北京图书馆时任馆长袁同礼作欧美之行,收集了流散在海外的中国青铜器物,汇编为《海外中国铜器目录》,约请陈梦家“赞助”文字 ,此时正是他接触青铜器之始。
1944年9月,陈梦家经清华大学教授金岳霖和美国哈佛大学教授费正清介绍,应邀请取道印度前往美国,为芝加哥大学讲学一年。但对陈梦家来说 ,访美的主要目的是收集流散北美的中国铜器资料。陈梦家在讲学和随后逗留的3年当中,长途跋涉,历经艰辛,费了很多口舌,得以造访上百处公私藏家,亲手摩 挲千余件青铜器,摄取图形照片,打制铭文拓本,记录流传情况,把资料收集得比较齐全。1947年,他将收集到的资料汇编成《美国收藏中国青铜器全集》。时 年八九月间,他又飞渡大西洋,访问英、法、瑞典、荷兰四国首都,继续收集流散欧美的铜器资料。经过海外多年调查,写下了《海外中国铜器的收藏与研究》、 《中国青铜器怎样走出美国》等文章。
祖国文物的大量流失,使梦家极为痛心,他在文中写道:“看到我们自己国家如此精绝的历史文物毫无保障地被异邦占领了,是我们莫大耻辱, 在考古学上遭到的损失,更是无法补偿……”。
陈梦家离纽约去欧洲旅行之际,向著名古董商卢芹斋告别,希望卢对他回清华筹备博物馆有所赞助,卢一口答应,陈则当即指名要嗣子壶。次年八月,卢芹斋即由纽 约将嗣子壶航空运来,可是竟在海关存了3个月之久。卢芹斋在运物单上估了5000美元的价值,海关要这件回国的文物付税。 陈梦家几乎费了一年的功夫接洽捐赠、运输与提取。现在看来,当时的海关真是有些荒唐,中国文物在海关可以通行无阻地出去,可是回归却受尽了折磨。
1951年10月,上海市文管会接受潘达于捐赠祖传大克鼎和大孟鼎,在上海文物收藏界引起连锁反应,有一位谭知庵先生立即向上海市文管会捐献了自家珍藏的“陈子禾子釜”。“陈纯釜”。他的捐献也是陈梦家从中做了工作,并把他介绍给上海市文管会。
我和陈梦家争家具
■王世襄
梦家比我大三岁。1934年我考入燕京大学,他已是攻读容庚教授古文字学的研究生。他非常用功,而我则是一个玩得天昏地黑、业荒于嬉的顽皮学生。
1952年,他转到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工作,住在钱粮胡同我舅父遗留的一所大房子内。那时我们都在搜集明式家具,有了共同兴趣,故无拘无束,不讲形式, 有时开玩笑,有时发生争论,争到面红耳赤。梦家稿酬收入比我多,可以买我买不起的家具。而我经常骑辆破车,叩故家门,逛鬼市摊,不惜费工夫,所以能买到梦 家未能见到的东西。
我以廉值买到一对铁力官帽椅,梦家说:“你简直是白拣,应该送给我!”端起一把来要拿走。我说:“白拣也不能送给你。”又抢了回来。梦家买到一具明黄花梨 五足圆香几,我爱极了。我说:“你多少钱买的,加十倍让给我。”抱起来想夺门而出。梦家说:“加一百倍也不行!”被他迎门拦住。
梦家比我爱惜家具。在我家,家具乱堆乱放,来人可以随便搬动随便坐。梦家则十分严肃认真,交椅前拦上红头绳,不许碰,更不许坐。我曾笑他“比博物馆还要博物馆”。
实际上我们谁也不曾真想夺人所好,抢对方的家具,但还要像煞有介事地表演一番,实因其中有说不出的乐趣。被抢者不仅不生气,反而会高兴:“我的家具要是不 好,你会来抢吗?!”给对方的家具挑毛病,主要是为了夸耀自己的眼睛赛过你。不管说得对不对,我们从来也不介意。
至于买家具,彼此保密是有的,生怕对方捷足先登,自己落了空。待买到手,又很想给对方看看。心里说:“你看,又被我买到了!”如此十多年,一直到史无前例的社会变革,就是1957年两人都被错划成“右派”,也没有中断过来往。(《怀念梦家》)
收藏家说
近日心乱如常,甚觉痛心,只得又去买明朝高背椅子一对,相对终夕,亦寂寞中一乐事也。内人颇以晚之买笨重家具为笨事,但除此而外,更无其他更笨之消遣矣。
——陈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