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曲江池遗址公园里的拴马桩石雕
当前的拴马桩石雕已无明显的实用价值,但我们不必为其悲鸣,因为作为古代石刻艺术品的拴马桩,在今天具备着丰富的艺术审美和研究价值。
近日,全国各地大范围的雾霾天,使口罩成为人人防霾的“标配”之一,当然,防霾的不止是人——立于西安美术学院的拴马桩石雕也被戴上了口罩。抗霾,让石雕上这些拥有悠久历史的神兽们呈现出一番不同往昔的模样。
拴马桩,顾名思义,是为古代乡绅大户等殷实富裕之家拴系马匹的雕刻实用条石,它的实用特征不仅体现在古代的日常生活中,也在古代艺术品中出现过。譬如在汉代画像石中,就有生动雕刻着马栓并系在栓马桩上的图像;再如唐代韩干的《照夜白图卷》中描绘的便是一桩栓一马;北宋的《百马图卷》中也有木质的高桩,其颈部拿绳子交叉固定的短木线专门用于拴系马匹;类似内容的还有元代任仁发的《饲马图》。
明代(前)、清代(后)拴马桩, 后者本为胡人训狮但胡人形象已残损
时至今日,拴马桩石雕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拴马的石桩”,那么,这种风格独特的民间石雕其历史分布和形成条件是怎样的?对此,陕西历史博物馆文物征集处处长、西安市文史馆文史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师小群认为,拴马桩石雕是一种具有地方民俗文化特色的古代石刻艺术品,多分布于陕西东部、渭河以北等地区,因此也被称为“渭北高原上的兵马俑”,其形成因素与当地的自然地理、人们的日常生活有关。他说:“受当地传统农耕地区的影响,人们驯养的牛马既是古代农业生产中不可缺少的生产工具,又是平原和山地之间的交通工具,因此,拴马桩主要被用于拴系骡、马、牛等大型牲畜。它的形成与陕西渭南地区的石质也不无关系,当地桥山山脉所产的石灰岩为拴马桩的形成也提供了足够的石材。”
而在知名收藏家、雅昌当代艺术交易版版主孙振华看来,在古代封建体系的背景下,拴马桩的出现不仅是古代北方农耕文化的一种体现,还是商旅活动带动下的一种文化延伸。他认为,拴马桩石雕在分布上主要归集为五个地方,即陕西西府、关中平原、陕北、山西晋南到晋中地区以及河南三门峡等地带。“从整体脉络上而言,拴马桩多集中出现在明清时期商道周边的区域,即现在的312国道陕西境内自韩城过黄河延伸至山西一带,陕西境内的分布基本沿着唐十八陵这条‘龙脉’,而关中地区的拴马桩不仅分布于‘龙脉’附近,并且顺着整条‘龙脉’延续,所以,大量出现拴马桩的地方多是人群聚集、商旅活动较为频繁之地,这也是商道文明的一种缩影。”孙振华表示,从个体而言,在陕西渭北地区尤其是澄城、合阳一带,家家户户都有拴马桩,马匹数量的多少亦是一个家族实力的印证。从精神层面而言,目前所看到的拴马桩多为狮桩或桩首为“胡人驯狮”的形象,而“石狮”自古便是一种可以辟邪、招财纳福的瑞兽,所以在科学不发达的封建体制下,家家户户门口栽立拴马桩也会起到纳福辟邪的作用。
清代狮桩
从当前的史料记载以及古代艺术品的图案描绘来看,均可看出隋唐时期甚至更早之前就出现了拴马桩,但现存最早的石质拴马桩仅可追溯至元代,且数量极少。师小群介绍说:“造型丰富的拴马桩桩首,多来源于神话故事或外来文化因素中的人畜形象,主要以人与动物的组合为主。目前所见的拴马桩大部分为明代或清代中晚期,一般以狮子、猴子等动物造型居多,也有少量人与动物的组合造型。拴马桩一般为1.6米至3米高,桩首约0.25米至0.30米高,桩首为人或动物造型的石桩多有镂空之处以便于拴绳,其颈部有一周花纹类装饰,边角以方柱或者是多棱柱居多,结实耐用的同时,也防止牲畜擦伤。相比之下,拴马桩的根部打造得比较毛糙,是为了能够更稳固地埋入地底下。”
记者在观察西安美术学院的拴马桩时发现,其桩首有造型各异的,也有内容形态相似的,若要区分其年代和地域,还需要先了解其桩首造型特点。孙振华拥有丰富的寻访和研究经验,在谈及拴马桩石雕的造型特点时,他表示,研究拴马桩应该分区域去观察,再结合当地的风土人情,就能很容易区分出不同地域的拴马桩造型特点。“以狮桩为例,以西安为放射点,可见当地的狮桩形象‘古风’更强,狮口多为阔嘴方头,整体造型比较周正,大气、古拙且不失厚重;关中地区的明清狮桩,由于没有受到相邻地域文化太大的影响,因此,其造型更多参照和延续唐代帝陵石狮的特征;而宝鸡西府地区的狮桩与关中地区的很像,但在此基础上多了些民俗的味道,具有一种野趣。陕北地区的狮桩造型或许跟当地的石材、土质以及陕北高原人民的性格有关,其造型简练直接,朴拙原始,这种‘直来直去’的风格具有强烈的现代装饰味道。”相比之下,山西晋南到晋中一带的狮桩尺寸偏大,工艺也更加繁缛,整体造型相对而言比较圆润、讨巧,和晋商的某种气质相近。河南三门峡一带的狮桩更像一个文化延伸体,分别结合了山西和陕西狮桩的某些特点。
清代具有明显的山西地域特征的狮桩
由此可见,古代社会生活中的拴马桩既是一件实用的器物,又具备装饰性和观赏性。除了常见的狮子以及“胡人驯狮”的形象,还有寿桃形桩、猴桩、宝珠桩、人物故事桩等造型,具有避邪、震慑及祥瑞等多种不同寓意,在封建体制下,这也反映了当时人们的社会生活状态以及他们对于美好希望的寄托。因此,不乏一些收藏爱好者将这些历经几百年风雨洗礼的拴马桩或桩首,陈设在庭院环境或家居空间里,为空间平添许多美感及灵气。当然,在专业领域,也涌现了不少雕刻艺术家、历史学家、民俗学家从各方来研究拴马桩石雕。
同其他古代石刻艺术品一样,拴马桩上也刻有一些纪年的铭文,但此类拴马桩并不多见。师小群说:“我们判断拴马桩的年代,一方面会根据其桩首的造型,另一方面便是其纪年的铭文,譬如碑林博物馆收藏的拴马桩中,其中纪年铭文的拴马桩有清代‘乾隆’‘道光’等年号,这种带有铭文的拴马桩石雕为我们在梳理其学术脉络提供了清晰的依据。”
明代 猴桩
作家贾平凹曾写过关于拴马桩的文章,为其悲鸣道:“没有我的时候是有马的时代,而今,在没有了马的时代,它留给了我们的是一根一根拴马的石桩,并成为城市里艺术的饰品。”显然,在伴随着中国的城市化进程以及经济的飞速发展,当前的拴马桩石雕已无明显的实用价值,但我们不必为其悲鸣,因为作为古代石刻艺术品的拴马桩,在今天具备着丰富的艺术审美和研究价值。在孙振华看来,拴马桩石雕的研究价值主要是对当时农耕文化以及民风、民俗的反映,而现在更侧重于其艺术价值的研究。在很长时间内,拴马桩石雕的艺术价值虽然一度被大众所忽视,但它其具备一种“普世性”,生动的造型,精湛的雕刻,全部是以传统的审美方式来呈现,而这种呈现方式能够被大部分人所接受。“古人将栓系马匹的石桩都可以雕得如此丰富,不仅说明了他们对待艺术的态度和智慧,还反映出他们对生活和美的高度追求,但相比之下,这种对待艺术和生活的高度恰恰是我们当下社会所缺失的。”
拴马桩作为民间的物件,其存在多受地域的限制,因此,它的收藏情况跟整个社会的大环境有关。据记者了解,目前关中民俗艺术博物院和西安美术学院是收藏拴马桩石雕数量较多的两个机构,据不完全统计,西安美术学院有3000多件,关中民俗博物院则有7000件,这也是目前收藏拴马桩石雕最多的民营博物馆。另外,在西安碑林博物馆和陕西历史博物馆各有一两百件左右。
师小群介绍,20世纪80年代之前,陕西作为周秦汉唐的故都所在,当地出土的文物无论是什么年代的,其艺术价值和文化价值均远超过拴马桩石雕,因此,这段时期的拴马桩石雕价值无疑是被人忽视的。80年代以后,随着经济的发展,全国各地逐渐形成了颇具规模的古玩市场,人们开始关注、保护、收藏并研究拴马桩石雕。到了90年代,在这种全民收藏的热潮下,拴马桩石雕逐步受到重视,尤其在当下,越来越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
孙振华也认为当前的拴马桩石雕虽然已经具备一定的收藏群体,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其艺术价值一直被忽视,也影响到了当前的市场价格。有着多年收藏经验的他表示,拴马桩石雕的收藏价格主要受四个方面影响,一是品相的完好性;二是尺寸的大小;三是石质的差异;四是工艺水平的高低,即艺术性的高低。“决定一件艺术品的收藏价值必须考虑这四个方面。目前来讲,以一件狮桩为例,若满足以上几点,其市场价一般是3.5万元至5万元,一件品相完好的双层桩(胡人驯兽桩),其市场价一般从10万元到几十万元不等。而一些造型及内容特殊、存量稀少的石桩,其价格则更高。2000年左右,一些品相较好的单狮桩只有三五百元,双层桩也就七八百元左右,而普通一些的拴马桩石雕价格更为低廉。”
依照目前拴马桩的市场价格来看,这些石桩的价格十多年间翻了几十甚至上百倍。“但市场不会继续保持这么高的幅度来发展,因为在2010年至2012年时,整个收藏圈经历过一次高峰,2014年下半年市场开始有所回落,而当前的市场行情基本上就是对这些艺术品价值的真实体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流通在市场上的拴马桩石雕越来越少,相信其经济价格也会稳步上升。”孙振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