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节子美术馆开馆当天,靳勒向村民介绍美术馆概况。资料图
记者王睿君
整个村庄就是一座美术馆,每家都是展览厅——这里是石节子村,一个大山深处的小村庄,因艺术的介入,引起了社会各界广泛关注。
2008年,西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天水市秦安县叶堡乡石节子村人靳勒被村民公选为村长,次年夏天,石节子艺术馆正式开馆。自此,一个山村被艺术改变。
近日,记者走进石节子村,来感受这座与艺术关联的村庄……
整个村庄是一座艺术馆,每家都是艺术分馆
出秦安县城向北,辗转间,石节子村进入视野。远远望去,各式各样的雕塑散落在村庄的角角落落,把整个村庄变成了一座艺术馆。村口的崖壁上歪歪扭扭的“石节子美术馆”五个大字,十分拙朴。这是村民们用翻地的铁锨抠出的。大字下面是用桃木枝扎出的英文名。
腊月的早晨,村里的雕塑比人多。一进石节子村,首先看到的必定是村长靳勒的脸:没有头发、眼球外鼓、鼻孔大张、眉骨突出,这张脸嫁接在鱼的身体上,鱼鳍被换成双臂,紧紧贴在身体两侧。当问起这座雕塑的含义时,副村长李保元一挥手说:“就是年年有余嘛!”
《鱼人》靳勒作
进入村庄,用石头雕成的将军头像伫立在山头凝视着远方;用玻璃钢雕成的热冬果雕塑安静地站在村子中央;怕老人和孩子难为情,两尊真人大小的裸体塑像淹没在荒草丛中……
石节子村是秦安县最落后的村庄之一,全村只有13户人家,依山势而居,几乎家家都是一个样式:两间厢房加一个牲口棚围起不足15平方米的院子,院落里堆放着各种农具。
然而,每家又是各具特色的艺术分馆:靳海禄家是海禄馆、靳茂林家是茂林馆、靳女女家是女女馆……在这13个分馆中,每家堂屋墙上挂满了村民与艺术家的合影、各类油画以及村民奔赴各地参加艺术展的留影;地上、炕头上堆放着村民自制的艺术品,王娇女做的艺术品《小生意》,孙尕成做的《孙家相簿》等,都是村民与艺术家共同完成的艺术品。
《热冬果》靳勒作
保险箱,就是城里人家也未必有。但石节子村的每户人家都有一个保险箱。这是2015年5月,由石节子美术馆与北京艺术组织“造空间”联合开展的一项名为“一起飞——石节子艺术实践”艺术计划。计划中,由靳勒的母亲何蠢蠢抓阄,将村民与艺术家结成对子,以一年为期,共同完成一件艺术作品。
艺术家为村里每户赠送保险箱是“一起飞”项目中的一个艺术计划,最终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开箱验货”,看看这个贫困地区的人们在里面放了什么。
叶调调家的保险箱里放着她的病历、医院发票、拍的片子……这也是她与北京艺术家吴高钟共同完成的艺术品《重量》。叶调调告诉记者,吴高钟与她结成合作伙伴的当日,便发现她手指关节已严重变形,风湿病非常严重,“人都这样了,还搞什么艺术!”吴高钟脱口而出。随后,这位艺术家订好火车票,食宿及医药费全包,带着叶调调穿梭在北京各大医院里。“如果不是吴老师,恐怕我现在已经瘫到床上了。”叶调调感激地说到。
艺术让村民走出村庄,也让更多人走进石节子
石节子闭塞,村里很多人最远只去过县城,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个小村庄里,对外面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我希望通过我的努力,让石节子人看看外面的世界,也让生活在这里的我的兄弟姐妹们长长见识。”靳勒说。
副村长李保元是村里很有见识的人,他坚信,艺术不但是能赚钱的好东西,而且能让村里人不用花钱就出去旅游。“我已经跟着靳老师去过北京、上海、西安和德国了!”这些经历使得这个平日里在县城跑车的汉子坚定了搞艺术的决心。
2016年11月,李保元带着他和艺术家秦刚共同完成的作品《老农具》赴北京民生美术馆参展。展出结束后,李保元被授予“农民艺术家”称号,并上台讲话。这次讲话让李保元找足了存在感,并为自己的农民身份感到自豪。“咱农民也能在台上讲话,这辈子我想都不敢想!”李保元的脸上写满了幸福地说:“这让咱觉得农民也很有尊严!”
2008年,只会写自己名字的孙尕成在靳勒的带领下,来到北京798艺术区参加美术展,回村后,几乎全村人围着老孙问感受,孙尕成一边点头,一边连声说着“好!好!好!”
2007年,靳勒借一次艺术活动机会,带着4个村民免费去了趟德国。在美术馆参观时,天空突下大雨,68岁的靳女女望着窗外的雨水出神,德国记者问他:“你为什么看下雨?”他回答:“我的家乡半年没下过一滴雨了。”记者又问:“那你觉得艺术和雨水哪个重要?”他回答:“艺术重要,雨水更重要!”
很长一段时间里,去过德国的4个人成了方圆几里的大红人。他们向村民讲述坐飞机的感觉:“走时候一扬,落地时平稳”。他们一连说了好几天在德国的所见所闻。他们向往德国农民的生活,他们感叹自己的生活和国外农民的生活差距太大,他们羡慕国外农民家的二层楼和小汽车,羡慕他们用机器干农活。
李保元家的墙上,挂着一幅他在卡塞尔威廉宫观看油画的照片,“人家就把这一幅送给我了!”他很是得意地说着。这油画和周围的年画挂在一起,交织着石节子村不同的精神景象。
石节子已名声在外,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几乎周周都有从全国各地奔赴这里的艺术家、艺术爱好者及大中专院校的艺术生,前来交流艺术、感受艺术,这让原来这个宁静的小山村热闹起来,“原来村里一年到头没外人来,现在一年下来也能来300—400人”。”靳勒的父亲靳海禄感叹道。
艺术改变了村庄,也让村民自信起来
每当太阳落山,村民们结束一天的劳作各自回到家里,舍不得点灯,却几乎家家开着电视机。现在,村里的老人都看《新闻联播》。
2008年春节前,在靳勒的邀请下,我国著名艺术家赵伴狄先生带着自己的艺术团队来到石节子,为村民们奉上了“小山村春节联欢晚会”。
这台晚会成了全村人的喜事,村民们的叫好声让现场气氛空前热烈,这场现代歌舞表演让看惯了社火的村民大饱眼福。
今年是靳勒当村长的第9个年头,他一直认为,从村里走出去的年轻人,加入到建设都市的大潮中,他们为城里人盖房、修路、当保安,全心全意地为城市建设挥汗如雨,可他们总是有种自卑的心理。“我带着他们走出去,也让更多的人来到这里,就是想让村民们改变这种心态,让他们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活着的意义。”靳勒说。
2013年,在德国使馆基金的资助下,李保元家建起了全村第一个公共澡堂,跑一天车回去,他也能像城里人一样洗个热水澡,这在以前,他想都不敢想。
2016年,石节子村的第一家小卖部在靳勒家院里开业了,村民们再也不用沿着山路去邻村买东西。靳海禄成了这里的主人,作为全村最有文化的老人,他每天站在柜台后热情地打理着自己的生意,身后的旧木架上面摆放着洗洁精、牙膏、洗衣粉、矿泉水等商品。“开业第一天,进的1000多块钱的货几乎全部卖完了。”靳海禄笑得合不拢嘴。
在李保元眼里,只要美术馆办起来,村子不但不会消失,反而会越来越好。“村子里的人走了,外面的人再进来嘛!”李保元说。
在靳勒看来,艺术为村庄带来的变化已经发生。“以前大家总觉得自己比不上外面的人,有时候见到外人连话都不敢说。有了美术馆之后,来的人多了,交流也多了,他们更了解外面的世界,也自信起来。”
石节子穷,石节子缺水,2014年以前,村民只能下山挑水吃,水是咸的,几乎人人喝得牙齿黑红,牙床发紫。2016年,石节子大旱,“几十天不下雨,桃子干得跟核桃一样,卖桃子的钱还不够买化肥。”坐在满墙裂缝的土屋里,王娇女用黑得发亮的袖子揩了揩嘴说道。
怎样让村庄和艺术结合起来?怎样把艺术转化成经济效益,为村民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是靳勒心里一直思考的问题。2015年8月,靳勒组织村民用木棒和铁丝做芯,把和了村民的衣物、毛发的泥糊在外面,做了300个“泥棒子”,送到银川当代美术馆参展。参与制作的农民,获得每根50元的报酬。提起这事,靳女女老两口笑得合不拢嘴,“做了30根,挣了1500块钱!”这是他们家当年最大的收入。
“下一步,要让村民们在物质方面脱贫!”这是靳勒对石节子的新打算。他心里盘算着,如何把村民种的花椒、桃子及自制工艺品卖出去,以实现石节子村整体脱贫。
靳勒依然忙碌着,他不知道明天的石节子会变成什么样,但他希望艺术和村庄能够擦出火花,更希望他热爱的艺术能为他同样热爱的这片土地带来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