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胤禛美人图之美人展书 清代 绢本设色
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凡佐香几,要看人家屋大小若何。而大者,上层三寸高,二层三寸五分高,三层脚一尺三寸长,先用六寸大,后做一寸四分大,下层五寸高,下车脚一寸五分厚。合角花牙五寸三分大,上层栏杆仔三寸二分高,方圆做五分大,余看长短大小而行。——《鲁班经匠家镜》
香几文化
“香之为用从上古矣”,《尚书·酒诰》中曰:“弗惟德馨香,祀登闻于天。”行香,乃上古通天祭祀之礼仪,后随时代发展之流变,被文人士夫乃至富家百姓列作闲事雅玩。正因曾披裹着一层神秘面纱,香几,便也随用赋形地承袭了这般精神仪轨,在形制之外,深蕴着一派古雅气息,令其与众器不同,是一种颇具“仪式感”的家具。王世襄先生于《明式家具研究》中云:“富贵之家,或置厅堂,上陈炉鼎,焚兰煴麝;或置中庭,夜色将阑,仕女就之祈神乞巧。道宫佛殿,也设香几,焚香之外,兼放法器。”即言此道。
《胤禛美人图》是由清初佚名画家创作的绢本设色画,共有12幅。每幅尺寸相同,均纵184厘米,横98厘米。作品以单幅绘单人的形式,分别描绘12位身着汉服的宫苑女子品茶、观书、沉吟、赏蝶等闲适生活情景,同时还以写实的手法逼真地再现了清宫女子冠服、发型、首饰等当时宫中女子流行的妆饰。图中可见香几的摆放使用。
回望古人生活,厅堂供奉、嫁娶婚典、拜月祈福、祭祀先祖、高士清玩……每一个设几供香的场景,皆是过去中国人精神归旨的体现。香几的陈设应用、礼仪习俗,皆有讲究:或立于堂中,庄重恭敬,以证天地;或置于庭园,迎风对月,以祈佳愿;或伴于书斋,悠然惬意,以助佳情。香几,已脱离了坐、卧、倚、凭的基础起居需求,而萦绕于先人的精神层面。
时祭仪节者有之,如《大明会典》中载:祠堂制度,祠堂三间,外为中门……神主皆藏于椟中,置于桌上南面。龛外各垂小帘,帘外设香案手堂中,置香炉香盒于其上。两阶之间又设香桌亦如之。若家贫地狭则止一间,不立厨库,而东西壁下置立两柜,西藏遗书衣物,东藏祭器亦可。地狭则于厅事之东亦可。
祈福祝愿者有之,如《西厢记》中云:天色晚也,安排香案,咱花园内烧香去来。搬至寺中,正近西厢居址。我问和尚每来,小姐每夜花园内烧香。这个花园和俺寺中合着。比及小姐出来,我先在太湖石畔墙角儿边等待,饱看一会。两廊僧众都睡着了。夜深人静,月朗风清,是好天气也呵!正是“闲寻方丈高僧语,闷对西厢皓月吟”。
清心悦神者有之,如《长物志》中曰:置炉,平日坐几上置倭台几方大者一,上置炉一,香盒大者一。置生熟香盒小者二,置沉香饼之类,箸瓶一,斋中不可用二炉,不可置于挨画桌上及瓶盒对列。夏月宜用瓷炉,冬月用铜炉。
上述可见,香几,因密切伴随着供香一事,而独生幽雅,氤氲于中国文人雅士的心头。
香几形制
正因香几之用承载着一种仪轨礼数,故其在制作法度上便也因循崇然之气,形制之考究,非它物可及,乃家具诸器中最饶于韵者。观香几之佳品,结构层次分明,上启下承,庄雅有度。腿足婉转灵动,弹力内蓄,有升举之势,而无羸弱之态。如此形姿气韵,当与古人行香供物之意趣无二,诚可谓“形与意和”也。
关于香几造型与其使用之关系,古典家具专家陈增弼先生曾于《明式家具的功能与造型》一文论述到:“香几使用的特点之一就是独立摆放。因此造型不应有较强的方向性,从各种角度看都应当是完整的,不希望出现正面好看、背面不好看的情况。圆的造型符合这种设计上的要求。明代的香炉多小巧而呈扁圆形,圆形的几面也容易与之调和。至于焚香祷祝之时,炉内香烟冉冉升起,缭绕游移,修长的S形几腿更与烟迹取得呼应,对环境的清静和心情的虔诚起到渲染作用。”香几的造型,实现了使用者观感要求和心灵体验的双重满足。
相较于其它家具而言,三弯腿香几这种极度自由、夸张的腿部线条的实现,则是建立在其实际功用之上的。因香几所托之物多为香炉清供之属,故其承重要求不高,腿足自可做得灵动自如。从另一角度而言,三弯腿的制作又是非常费料的,将粗壮之材,妙手巧斫为纤妍之足,诚是以美为先、不惜材贵的奢侈追求,此非寻常人家可以宝用也。
香几之难能可贵者,在于腿足虽灵动洒落,但整体上却不失庄雅端正之气,如中国书法艺术,虽点划飞动、结体多变、线条流美、转化跌宕,但整体上仍持静守正、保持稳定,绝无七零八落之乱。正如宗白华先生论书法曰:“能偃仰顾盼,阴阳起伏,如树木之枝叶扶疏,而彼此相让;如流水之沦漪杂见,而先后相承。”
香几之用
香几雅韵,从古人对其运用之中,自可洞见几番。重陈列、讲位置、供名玩,无一不流露出古人生活的幽雅韵致。
清居雅韵,古人皆尚,常谓:“净几明窗,一轴画,一囊琴,一只鹤,一瓯茶,一炉香,一部法帖;小园幽径,几丛花,几群鸟,几区亭,几拳石,几池水,几片闲云。”燕闲幽致,玩物怡情。因此,讲求意趣的古人,对香几之上的器物陈列,自当甚为注重。清黄图珌《看山阁闲笔》中论:香几陈设玩器除炉、瓶外,仍有他物可以助观。如几长则罗列三五件,几小只容一炉或一瓶而已。勿效世俗,以一炉居中,一瓶居左,一香圆盘居右,觉刻画而无生动之致矣。
于是可见,对居室陈列要求“安设得所,方如图画”的韵士们,其香几上的器玩搭配,尤为讲究。这正是因为香几乃辅助于精神行为的家具,跟审美情操关系密切,乃主人志趣之所在,燕闲名士不可不重也。
香几既为焚香所用,则必定讲求位置经营,以利烟香飘散,满室氤氲。李渔于《闲情偶寄》中便生动介绍了位置香炉之法:古玩中香炉一物,其体极静,其用又妙在极动,是当一日数迁其位,片刻不容胶柱者也。人问其故,予以风帆喻之。舟行所挂之帆,视风之斜正为斜正,风从左而帆向右,则舟不进而且退矣。位置香炉之法亦然。当由风力起见,如一室之中有南北二牖,风从南来,则宜位置于正南,风从北入,则宜位置于正北;若风从东南或从西北,则又当位置稍偏,总以不离乎风者近是。若反风所向,则风去香随,而我不沾其味矣。又须启风来路,塞风去路,如风从南来而洞开北牖,风从北至而大辟南轩,皆以风为过客,而香亦传舍视我矣。须知器玩之中,物物皆可使静,独香炉一物,势有不能。
由此可见,对于讲究之士,把香几和香炉摆放在合适的位置,不仅关乎居室美观,对于是否有助鼻观也是甚为重要的。而对于空旷的庭园而言,焚香位置之法则更应掌握得当。
香几虽名为香几,但却并非只为焚香之用,亦可置列其他清供雅玩,如明高濂《遵生八笺》中曰:诸木成造者,用以搁蒲石,或单玩美石,或置香橼盘,或置花尊以插多花,或单置一炉焚香,此高几也。
于是可见,香几早期可能仅作事香之用,但后来它随生活需求而应用渐广,不拘一处,成为了文人雅士清居常见之物。那些奇石盆玩、珊瑚花翎、名磁古铜,也都成为了清供雅赏,伴随着栖心于世的韵士们,成为一种最隽永的生命礼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