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传席(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著名美术评论家)
相比“小”字,“大”字在相同尺幅中用时短、下笔“劲爽”,加上为吸引他人注意力的心理,这“大”在当代也就暗含“燥”的成分了。“燥”从“大”的方面讲,不是中国传统的要求,而是西方的。西方的东西有积极成分,但在某些方面,我们中国人把它们错误的理解了,比如西方艺术强调修饰美、外在美,所以要吸引人的眼球、要有视觉冲击力。但并不是所有大的就是美的,就是吸引人的眼球的。清人沈宗骞曾讲:“凡事物能垂久远者,必不徒尚华美之观,而要有切实之体。”切实之体就是内在美。例如,林散之老老实实按照传统套路习书几十年,但他的书法并不太强调结体的形式美感,而是强调内在的丰富变化,这就是内在美。这内在的丰富变化的创造与欣赏不仅要求艺术家本身有修养、有功力,而且要求欣赏者也要具备一定的文化艺术修养和功力。否则,欣赏者只能看到诸如这一笔画很粗、那一颜色很艳的外在形式。
学者字较为强调“润”,润的格调还是要高一些。但是太润就容易“骨嫩”,润燥兼有为最佳,要适中,过犹不及。越燥越燥,燥时让心情平静下来,缓缓写出,可以消解燥。
迟与速,也即快与慢。我个人更喜欢慢一些,慢显得稳重、迟重一些。董其昌在《画禅室随笔》中写道:“但画一尺树,更不可令有半寸之直,须笔笔转去。此秘诀也。”“笔笔转去”就是要求笔法的丰富。笔法的丰富需要用笔的迟、用笔的缓。快,尤其是一滑而过,缺乏内涵。但也不要一味强调慢,为了慢而慢,那就缺乏精神,古人称之为“骨痴”。孙过庭《书谱》云:“专溺于迟,终爽绝伦之妙。”刘墉的字厚重但乏风采,想必太慢,王文治的字嫩而无骨,想必太快,这都是缺陷。慢要有道理的慢,将技巧表现出来,反映内心的精神状态。例如黄宾虹晚年追求笔墨之美,就慢了下来,慢的是有道理的。慢是把技巧弄懂了,该提的提,该按的按,将笔法丰富起来。刘熙载《艺概》说:“提者,按之谓也。按者,提之谓也。”提时有按的感觉,这样就显得深沉。按的时候有提的感觉,这就微妙。提中有按、按中有提,就必须慢下来,一扫而过,就失却了此种感觉,没有这种感觉,字也写不好。但是若一味有意识地的慢,那反而把字写坏了。
太快易伤润,表现为燥,它不能养性,中国古代文人讲究养性,都是缓缓的、慢慢的。中国传统文化也讲究“慢”, “语”和“文”是分开的,文中加“之乎者也”。如“廉颇者,赵之良将也!”,这“之”字和“也”字加上,语速就慢了下来。太快速,肯定不会文绉绉。
迟与速、燥与润还反映人的性格问题,性格迟缓的人出笔也是迟缓的。傅抱石,性格急躁、喝酒抽烟、有时还骂人,他的画就快,狂风暴雨似的。如果让他去慢,就把他的性格给压抑住了,那就画不好了。所以傅抱石画工笔画就不如陈之佛,陈之佛的字画都是较为文秀的,如让他画傅抱石风格的,他也画不出来。陈之佛出身富贵人家,性格较慢,又去日本留学,当时婚姻自由,其周围朋友有不少离婚的,陈之佛的老婆虽然是小脚女人,但他们却相守一生,从这个角度也能反映陈之佛的性格温润,所以他的书法绘画也就沉稳。他的工笔画在当时是第一把手,至今在工笔画方面能超越陈之佛的也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