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书法“宋四家”(苏、黄、米、蔡),这个“蔡”原是蔡京,后来人们不甘心蔡京这个奸臣享此荣耀,才改成了蔡襄,以此表达对蔡襄人格的认可。
宋四家中是蔡襄还是蔡京?
中国艺术史上,人们经常以四为单位进行组团。这些著名的“F4”包括:
楷书四大家:唐代颜真卿、柳公权、欧阳询、元代赵孟頫;
绘画元四家:赵孟頫、吴镇、黄公望、王蒙(一说黄公望、王蒙、倪瓒、吴镇);
绘画明四家(又称吴门四家):沈周、文徵明、唐寅、仇英。
关于书法“宋四家”中的“蔡”是指蔡襄还是蔡京,艺术史家们打了几百年的嘴仗。“蔡京论者”认为,蔡襄与苏东坡、黄庭坚、米芾相比年龄最长——蔡襄出生于宋真宗大中祥符五年(公元1012年),比苏东坡大二十五岁,比黄庭坚大三十三岁,比米芾大三十九岁,根本不是一代人,且书法成就被认为“独步当世”、“本朝第一”,放在另三人之后,有些不合逻辑。
明代王绂在《书画传习录》中说:“世称宋人书,则举苏、黄、米、蔡,蔡者谓京也,后世恶其为人,乃斥去之,而进端明书焉。端明在苏、黄前,不应列元章后,其为京无疑。”孙矿、张丑、董其昌、郑板桥等人均持相同看法。徐邦达先生在《古书画过眼要录》中说:“宋四大书家称‘苏、黄、米、蔡’。蔡,原为京,后世以京入奸党,乃改为蔡襄。襄行辈高于苏、黄,不应列名末座。”
蔡京出生于宋仁宗庆历七年(公元1047年),比蔡襄小三十五岁,蔡襄上疏弹劾晏殊时,蔡京还是尘埃,连细胞还不是呢。但蔡京后来居上,在宋徽宗即位后,于崇宁二年(公元1103年)当上宰相,前后共四次任宰相,把持朝政达十七年。
在北宋中后期翻来覆去的政治变局中,无数文臣遭受贬谪,能像蔡京这样屹立不倒,没有过人的“本领”是不行的。蔡京从政的“原始股”来自王安石变法,因蔡京的弟弟蔡卞是王安石女婿,后来官至枢密使,擢尚书左丞。蔡京便依靠这层关系,投入了王安石的怀抱。
王安石变法失败,司马光出山“拨乱反正”,史称“元祐更化”,蔡京立刻倒向司马光,唯司马光“马”首是瞻,对王安石反攻倒算。后来宋哲宗即位,变法派又吃香,司马光成打击对象,蔡京又与司马光翻脸,极力巴结章惇,再次成为变法派。宋徽宗即位后,变法派又被打击,蔡京又与章惇分道扬镳,一方面将司马光、吕公著等一百二十人称为奸党,司马光、苏洵、苏轼、苏辙、黄庭坚这些党人的著作一律毁版焚烧,一个字也不能留,同时把章惇、曾布等人划入奸党行列,贬谪流放。
“变脸”大师蔡京书法了得
蔡京时代的“白色恐怖”,被张择端隐晦地画进了绘画长卷《清明上河图》。仔细观看,我们可以发现,在汴京城的青楼画阁、绣户珠帘之中隐藏着一辆车,那是一辆装载着尸体的推车,尸体上遮盖的,竟然是被撕成碎片的文人书法。来自“文化群星”的画页书屏,此时已经沦为盖尸布。但它们不是遮羞布,遮不住王朝的黑暗与糜烂。作为“时代的记录员”,张择端把他看到的一幕,悄悄地画进了《清明上河图》。
中国历史上,蔡京可以被称为最著名的“变脸”大师。一连串的高难动作,蔡京都可以熟练地完成,没有任何技术难度,更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因为他心里没有信仰,没有原则,没有底线。他唯一的信仰就是他自己,是自己的青云直上、飞黄腾达。所以他只忠于自己,信仰、原则、底线什么的,完全不在乎。至于朋友、同道,那就只能“呵呵”了。
但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蔡京机关算尽,还是没能逃过被流放的下场。宋钦宗登基后,深知蔡京误国害民,降旨把蔡京流放岭南韶关。蔡京派头不减,带上美女三人、金银一船,高调地出了京城。在他看来,有钱有美女,谁也挡不住他过舒坦日子。没想到南行途中,人民群众眼睛雪亮、万众一心,不给他开房住宿,不卖他一口饭吃,地方官员甚至不让他走大路,只允许他走小路。蔡京饿得头晕眼花,勉强走到潭州(今湖南省长沙市),找到一座破庙住下,抱着美女,守着金银,活生生地饿死了。
从书法角度上讲,蔡京也可以算作风流人物。蔡京之子蔡绦在《铁围山丛谈》里夸奖他爹“字势豪健,痛快沉着。迨绍圣间天下号能书,无出鲁公(蔡京)之右者”,这不算吹牛。看蔡京存世书法,像《节夫帖》《墙宇帖》(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等,会倒吸一口凉气——这老贼,书法端的了得。宋徽宗《听琴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上有题诗四句,即蔡京所书:
吟征调商灶下桐,
松间疑有入松风。
仰窥低审含情客,
似听无弦一弄中。
臣京谨题
宋徽宗绘画蔡京书法是“绝配”
作为一名画家,宋徽宗花鸟、人物、山水样样皆通,其中以花鸟画成就最高。他的花鸟画,有设色、有水墨,代表作分别是《瑞鹤图》(辽宁省博物馆藏)和《写生珍禽图》(上海龙美术馆藏)。前者以一个单独的镜头,以白鹤在宫阙的天空中上下翻飞,凸显王朝灿烂锦绣、蒸蒸日上;后者则是一个由十二段绘画组成的长卷蒙太奇,分别画上画眉、戴胜、白头、斑鸠、太平雀等十二种珍禽,先以淡墨干笔轻擦,后以分染鸟羽蓬松柔软的质感,再以浓墨点写头尾、羽梢,把宋徽宗卓越的绘画才华发挥得淋漓尽致。不着一色的光彩翎羽,让我们倍感神奇。难怪劳伦斯·西克曼把赵佶花鸟画的写实技巧称为“魔术般的写实主义”,因为它给人以“魔术般的诱惑力”。这两幅名作原本都是清宫收藏,乾隆皇帝尤爱《写生珍禽图》,为十二段分别起名:杏苑春声、薰风鸟语、薝卜栖禽、蕣花笑日、碧玉双栖、淇园风暖、白头高节、翠条喧晴、疏枝唤雨、古翠娇红、原上和鸣、乐意相关,以此完成了与宋徽宗的“跨时空对话”。
与繁华缛丽的花鸟画比起来,宋徽宗的山水画倒显得苍茫厚重、意境深远。最著名的,是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的《雪江归棹图》卷,以一幅“水远无波,天长一色”的雪景山水,表达他“天下归棹(赵)”的万丈雄心。这一场面恢宏的画卷,又是全图不着色,宋徽宗要以四两拨千斤,以无色胜有色,如一部宽银幕的黑白影片,点皴山石、渲染江天,体现大自然的神智与造化。此等豪情,或许只有在纸页上才能唤起。卷后有蔡京题跋,展现出蔡京惊人的文字才华和拍马屁功力:
臣伏观御制《雪江归棹》,水远无波,天长一色,群山皎洁,行客萧条,鼓棹中流,片帆天际,雪江归棹之意尽矣。天地四时之气不同,万物生天地间,随气所运,炎凉晦明,生息荣枯,飞走蠢动,变化无方,莫之能穷。皇帝陛下以丹青妙笔,备四时之景色,究万物之情态于四图之内,盖神智与造化等也。
大观庚寅季春朔,太师楚国公致仕臣京谨记。
在北宋后期政治中,蔡京和宋徽宗堪称“绝配”,就像蔡京的书法和宋徽宗的绘画一样珠联璧合。宋徽宗要奢侈腐败,蔡京就提出一个口号“丰亨豫大”,就是天下安康了,就要展现王朝的实力,宣示王朝的荣耀,说白了,就是要享乐,要排场,要“嘚瑟”。“嘚瑟”来“嘚瑟”去,把一个好端端的北宋“嘚瑟”没了,变成了“靖康耻,犹未雪”,变成了“山河破碎风飘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