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东旺,男,(1963—2014)。1963年生于河北省张家口康保县忻家坊村。先后任教于山西师范大学美术系、天津美术学院油画系、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绘画系,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2014年1月11日18:30因淋巴癌去世,享年51岁。
老农 忻东旺
老人像 忻东旺
卖桃人 忻东旺
怀念忻东旺老师
朱乐峰
忻东旺老师离开我们已经九年了。
我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季。同学老刘掀开布帘子时候裹着一股寒风。我全身打了个哆嗦,随之带来的是一个更冷的消息,东旺老师走了。我黯然神伤,呆了半天。那几天北京已连续下了好几场大雪。偶有阳光出来,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有的是一片愁云,那成排的灰白色愁云来悼念似的围着北京城,久久不愿散去 。风吹得人刺骨地冷,在大地上徘徊诉说;说些什么我听不清 ,只感觉那年那个冬夜特别漫长……
2006年我在广州美院读高级油画进修班之前就知道东旺老师的大名了。2004年他的油画作品《早点》,获第十届全国美术作品展油画组金奖,轰动全国;同年,作为优秀艺术人才,引进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任教。我在广州美术学院学习期间,老师上课也经常以东旺老师的作品为例,讲当代新写实主义油画发展过程。我在广州书店买了一本精装版的《忻东旺油画作品集》,他的画面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那种单刀直入,入木三分的刻画往往直击被画者的灵魂。什么时候能得到忻老师亲自教诲,是我梦寐求之。
2008年4月的北京,春天的气息写在蓝天上, 绿色的紫藤叶点缀了繁星似的紫色小花,一簇簇樱花开满枝头,校园里到处都是赏花的游人。我孤身一人初来乍到,经人介绍在徐悲鸿艺术学校插班临时借读,得以栖身……
一天,班里通知,忻东旺老师应邀来作讲座。我和同学们都很兴奋。我来北京就是奔忻老师而来,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那心情有点像追星族见到自己心中的明星偶像,忐忑不安,又很期待。
下午二时,忻老师带了研究生小王一起来到讲座大楼。忻老师看上去比画册里的照片更帅:浓黑的眉毛,紧抿的嘴唇,粗壮的脖子,眼神犀利坚定。忻老师用电脑连接投影一边播放自己的新作,一面详细介绍了每一张画的作画过程、绘画理念。小王还告诉我明天忻老师在人民大学艺术学院有写生示范课。
第二天下午,我如约联系了小王,顺利地进入课堂。只见忻老师旁边,早巳围了好几圈艺术学院进修班的同学。教室里很安静。我蹑手蹑脚地猫着腰过去,站在了最后面一排的凳子上。
模特是一个穿红衣服的农村小姑娘。忻老师写生之前总是和模特先聊家常,在聊天中观察小姑娘的性格特征、爱好等……在一问一答中,东旺老师已构好了腹稿。只见他拿了支不到半寸宽的小刷子,沾了点褐色稍加黑色,象画速写一样从局部开始刻画。小刷子上下翻飞,用线条勾勒加刮、擦;用笔肯定,成竹在胸。只听到刷子和画布的“嚓嚓”摩擦声,有时还用手指抹一下,用笔精确、简练、清晰、犀利、直率而坦诚。不大功夫,一个农村小姑娘在城里奋斗的生活形象就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画布中。脸颊上大块玫瑰色红晕和紧闭的双唇,提示了生活的磨难和性格上的倔强;紧握的双手展现了内心的紧张不安,强调了那双大眼晴对周遭环境的警惕。他在人物比例上常常是被压缩的,在造型上夸张运用并带有强烈的忻东旺风格。课间休息时对同学们的提问,有问必答,知识渊博,平易近人,没有一点名师架子。让人深为折服!
这年的金秋十月。经过考试,我如愿地拿到录取通知书,并请同学小王陪同一起去清华美院六楼的绘画系办公室办入学手续。一个圆脸,大眼睛的中年女人正在打电话。我一眼认出她就是《忻东旺油画作品集》中忻老师画笔下的李老师。
油画中的李老师戴着工作胸牌,端坐在沙发上,目不斜视,手里拿着钢笔;一个干练的办公室女白领形象呼之欲出。忻老师画她还写下了一段评语:说自己最怕画女人,经常画丑了,经常惹人家不高兴。而李老师毫不计较,还称赞画出了她的内在精气神,并理解艺术家的创作等……
这使我顿生好感,在艺术院校工作的工作人员就是不一样,眼界和思想境界就是高。
我拿着汇款单和通知书递给放下电话的李老师,趁她审核时说:“李老师,忻老师把你画的那张画太好了。”话甫一出口,一旁的小王赶忙给我使了个眼色,但已经来不及了。刚才还挂着笑容的李老师立即寒霜着脸,给了我难堪。我碰了个大钉子,自讨无趣。办完了入学手续,逃也似地离开办公室……回去的路上,两旁的银杏树不时飘落一两张叶子,嘲讽似地轻拍下我的身子,随即毫不留情地向地面飘去。“李老师嫌忻老师把她画丑了,心里老大不高兴呢。你说这话干吗?我真不该陪你去……”小王直埋怨我说话太冒失了,我哑口无言,心里感叹!唉,古人说女为悦己者容;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李老师是女人自然也不能免俗。
一星期后正式上课。忻老师是进修班班主任。他上课认真,对同学们的作业修改、讲解都很详细,课余时间也喜欢说笑话。忻老师对国内有一些人留学俄罗斯几年,只学苏派呆板的摆笔触,不学内在的东西很反感。比喻这些人只穿了人家的外套就来吓唬人,忽悠人;误人子弟,害人非浅。这些话肯定遭到了被称为留学俄罗斯,师从列宾美院院长叶列梅耶夫的汪老师的反击。他话里有话地说:“国内某个人,名气很大,把人脸画得歪瓜裂枣,长几巴磕碜,瞅着老闹心,有意思吗?这不是美术,是丑术。”汪老师的东北口音加重了丑的发音,一脸严肃。我们都知道他说的是忻东旺……忻老师的直率较真肯定从学术之争陷入了怎样复杂的人际关系……
忻老师在清华美院的画室离我们上课的教室不远,我也经常拿画给他提意见。那时他正在创作宏大题材的作品。总是先放下手中的画笔,详细地给我提意见,鼓励我。他对我说得最多的就是感受,“按心里感受去画。画画首先要真,要真情实感,装腔作势自己都感到虚假,怎么能打动别人?”
忻老师所画的《白菜》中,不乏有发黄或斑点的叶子,并不是人们所挑选的完美的白菜。把白菜最朴素、本源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这其实是忻老师追求本真,勇于解剖自己,所要展示的真实。
快乐充实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两年后,我去人民大学油画研修班学习,就在当年我来北京第一次看忻老师上课的教室里。班主任是油画家王克举老师,是忻老师的最好朋友。最后学期,克举老师邀请忻老师过来给我们上课。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忻老师,11月的北京室外的温度比较低,忻老师说室内空气不好,开了半扇窗户。寒风扑面而来,我打了个寒颤,赶紧往人堆里挤了挤。这次他用丙稀材料来作画,画风更加偏向线条和装饰味,并把中国工笔技法揉合进去,眉毛都一根根勾出来。其实丙稀材料相对油画材料更难把握,忻老师画面掌控得很好。课程结束后,同学们请忻老师吃顿便饭,一贯不沾烟酒的忻老师,吃饭的时候更加讲究健康饮食。
后来就听说他生病住院,而且是患绝症——是粗壮的脖子上的绝症,没想到我这次刚从云南、贵州写生回来他就走了。听朋友说:“最后的日子,剃了光头,人都消削得不成人形,呑咽都很痛苦,很消极,拒绝一切朋友探望。就是克举夫妇还能去医院看一看,有次看到克举老师还抱着大哭了一场。”唉!儿子还小,正值壮年,就撇下孤儿寡妇,撒手西去,怎不令人唏嘘……
仰望黑夜星空,有人说天上的星星是死去人的化身,不知哪颗是——忻老师?如真是这样,也是能为世上带来微弱之光,留下散乱之美……
凡高生前失意落魄,全靠弟弟的救济,37岁开枪自杀身亡。明代的徐渭也是旷世奇才,一生贫困潦倒,命运多舛。世上多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忻老师幸运地在生前赢得身后名,官方的还是民间,经常有纪念忻东旺的文章和举办忻东旺画展。大家都公认忻东旺是艺术天才,至今还影响着中国画坛。市场上忻东旺的作品也炒到了天价,但那也只是让一些画商看到挣钱商机,大赚一笔而已……
燕子来时春社,梨花落后清明。我看到红的、白的开得满山都是杜鹃花。我一直不愿相信忻老师已真的远去,似乎他就在我们的身边,只是躲起来,藏起来,不让我们找到他而已……
2022年3月3日于雁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