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为自己雕刻偶像,也不可作什么形像仿佛上天、下地,和地底下、水中的百物。不可跪拜那些像,也不可侍奉他,因为我耶和华—你的神是忌邪的神。
在犹太典籍《希伯来圣经》之中,“摩西十诫”规定不可崇拜他神,不可崇拜偶像。这条诫法导致犹太人在绘画上有很多禁忌,比如不能表现神像,不能表现动物、鸟、太阳……。但是在犹太人夏加尔的作品里,我们看到了众多的动物和具有明显宗教特征的人物,绘画中的主要形象几乎都是从犹太律法禁止的形象中获取的,这种做法明显违背了犹太律法的禁忌。某种程度上来说,夏加尔是个不守规矩的犹太信徒。
埃菲尔铁塔下的新娘和新郎 1939
更为离经叛道的是,夏加尔的画中还经常出现基督教的象征符号——十字架。基督教和犹太教原本是互相排斥的,但它们的一些象征图像却同时在夏加尔的作品中出现了,而且是多次出现。这是否说明他放弃了自己信仰的犹太教?事实恰恰相反,人们忽略了耶稣也是犹太人,他的作品正是以新的方式找到了耶稣适用于犹太教的可能,将耶稣视为犹太人中的犹太人。
十字架 1944
在20世纪,基督教里的象征符号,尤其是耶稣的形象,被许多犹太作家和画家接受。在夏加尔之前,已有犹太艺术家使用耶稣作为犹太人的原型。在俄籍犹太雕刻家Mark Antokolsky的作品《瞧这人!》(Ecce Homo)上,耶稣以犹太人的面貌出现,留着犹太人特有的辫子(Payot),带着犹太帽子。Antokolsky曾在与友人的信中提到,使用这一形象的起因是1871年俄国受侵略,他想提醒基督徒们耶稣也是犹太人。
瞧这人!1873
夏加尔作品中十字架上的耶稣同样有明显的犹太人的特征。《白色基督受难》里,耶稣的头上同样在两边留着辫子,腰上的围布与基督教的耶稣有着明显不同,上面绘有犹太人的传统图案和流苏。在他的看来,被钉在十字架的耶稣,代表了所有的犹太殉难者。
白色基督受难 1938
在另一幅描绘耶稣被钉十字架的作品上,夏加尔呈现出了双重的宗教主题。画面上的十字架位置偏右,在同一高度上,是一个巨大的开放式犹太经卷——《托拉》。卷轴下飞翔的天使正吹着一只羊角号,在犹历新年,吹响的羊角号意味着与上帝通话。天使另一只手拿着一支蜡烛,照亮了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他既有犹太人的服饰特征,又有基督教的气息。这幅画对两种宗教元素的平衡令人惊讶,十字架上的耶稣和犹太圣经处于同样的高度,几乎同样醒目。
黄色基督受难 1943
夏加尔的耶稣,是作为犹太人的耶稣,也是基督教的耶稣,它清楚直白地告诉世人:基督教起源于犹太教,它们最重要的典籍里拥有相同的内容,犹太人和基督徒都忠于同一个上帝。这样大胆的做法,是对文化壁垒的突破。
夏加尔经历了近现代最可怕的灾难、最残酷的战争。一战、二战使犹太人夏加尔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了流亡的日子。他曾祈祷:“请别碰我的维捷布斯克,我就生活在那里,画着我的画。”现实却只给他留下伤痛,他逃到法国,又逃到美国。那些曾经的真实已物是人非,他只能在画中不断回忆过去的故乡。
在她身边 1944
夏加尔的艺术是对世人的警醒:二战造成的惨烈死亡,不只是作为少数的犹太人遭遇了劫难,所有上帝的子民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意味着人类的殉难,耶稣的重生意味着人类的重生。那些画似乎在说:苦难终将散去,众生重获天堂。这对处于残酷战争中的人类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共情和安慰?
圣经信息 1974
十字架不仅仅是耶稣作为犹太人的再现,也是对犹太人和基督徒历史的连续性和融合的承认。夏加尔用耶稣受难消除了基督教与犹太教的两极对立。在他的绘画中,我们看到了符号意义的融合。这种意义既不违反传统,又在最黑暗的战争时期,颂扬两种宗教,重新阐释它们的起源,实现了对犹太人和基督徒的慰藉。
因为战争,他的画中有过悲伤和哀愁;也正因为战争和死亡,他对于和平与美好有最深刻的执着,最崇高的珍视。当联合国秘书长罹难,他设计了那幅巨大的《和平之窗》以作纪念,这幅玻璃窗上是爱与鲜花的世界。夏加尔的爱是面向众生的,他已经超越了宗教,不只是犹太教还是基督教;他也超越了家国民族,不论是俄罗斯、法国,还是美国。
在夏加尔的晚年,许多制作基督教堂玻璃花窗的任务交到他手上,他不避讳为异教服务,甚至使用基督教的典故为礼拜的人们呈现多彩的历史。夏加尔对于文化和信仰的包容换来了人们的诚挚赞许,那些教堂里的作品被虔诚的基督教徒们接受和喜爱,这原本是他不曾预料的。不只是对夏加尔个人,对于其他人来说,那些作品的意义也已超越了犹太民族的范围。
毕加索曾说:“当夏加尔作画时,你永远不明白他是不是在做着梦。在他身旁或脑海中住着一个天使。”只有脑中住着天使的夏加尔,才能将如此的希望和美好愿景诉诸笔端、安慰世人,他的理想是至高无上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