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dy ChicagoOn Fire at Eighty, 2019, CirrusGallery and Cirrus Editions Ltd
什么定义了朱迪·芝加哥的作品?
直到今天,人们对她创作的理解似乎都凝聚在她的《晚宴》(1974-79)中——这件20世纪最具标志性的作品之一或许也是最广为人知的女性主义作品。自芝加哥在1979年首次展示《晚宴》的那一刻起,她此前和日后所进行的一切艺术尝试都被蒙上了那件作品的影子——艺术家承认,这一点令她很懊恼。“几十年来我的目标都是走出《晚宴》的阴影,”在近期的一次 Skype 视频访谈中,芝加哥在她位于新墨西哥州的工作室中对我说。
在过去的60年里,有关芝加哥的讨论几乎全部“基于误解”,她如是形容。很久以来,她的作品没有经过机构回顾展的全面梳理,因此,对于她在《晚宴》之外的创作轨迹我们一直都很难获得更清晰的认识。然而,随着更多机构开始关注芝加哥不同层面的创作实践,这一点或许正在发生改变。2020年,旧金山笛洋美术馆(De Young Museum)将为朱迪·芝加哥举行她的首场大型回顾展。
Judy ChicagoThe Dinner Party, 1979Brooklyn Museum of Art
《晚宴》的影响力无可否认。在花费了整整五年时间的构思之后,《晚宴》在芝加哥的工作室进行每天17小时的展出,随后巡展到全球,最终于2007年进入了布鲁克林美术馆的永久收藏。“我很欣慰《晚宴》获得如此广泛的关注,但与此同时,这几十年来,它也导致人们完全忽视了我的其他创作。”芝加哥说。
起初,一些艺评人对《晚宴》并不看好,Hilton Kramer 在1980年10月的《纽约时报》中毫不留情地将《晚宴》贬低为“粗陋”、“糟糕透顶的艺术”;同年,Robert Hughes 在《时代》杂志中称其是“陈词滥调”。艺评人最初对《晚宴》的反响反映出了芝加哥之所以一直以来被狭隘地归类为女性主义艺术家这一单一身份的原因。
然而,《晚宴》获得了女性主义作者的支持,比如 Lucy Lippard 指出作品蕴含的“精细复杂的细节和隐藏的含义”。Lippard 对《晚宴》的这一点观察贯穿了芝加哥的毕生创作:它们蕴含着尚未被揭示的丰富寓意,对于这位年届80却仍孜孜不倦创作的艺术家我们还有太多有待发掘。“艺术界拒绝从更全面的视角看待我们的整体创作历程,这是对女性艺术家的另一种歧视。”她说。
Judy Chicago,Hrosvitha TestPlates from TheDinner Party,1974-1978.Photo DonaldWoodman/ARS,New York. Judy Chicago/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New York. Courtesy of the artist,Salon 94, New York,and JessicaSilverman Gallery, San Francisco
事实上,芝加哥是诸多重要艺术运动的先驱人物,同时对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始在加州形成的艺术风格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从波普到极简主义到光与空间运动、从身体艺术到装置艺术——尽管如此,她从未被写入这些运动的历史。尽管她始终不懈地作为“女性主义的代言人”发声,芝加哥坦言道,她“更宁愿更多谈论她的作品”。
本月,芝加哥的首次大型回顾展在英国纽卡斯尔的 BALTIC 当代艺术中心开幕。在英国,人们开始对芝加哥不那么著名的作品感兴趣,比如《祭品四号》(1972),这件作品展现了艺术家菲斯·威尔丁(Faith Wilding)置身沙漠中,被涂抹成绿色的身体被粉色的烟雾环绕。这件作品在目前在布里斯托 Arnolfini 的“Still I Rise: Feminisms, Gender, Resistance — Act 3”回顾展中被置于显要的位置。BALTIC 的回顾展全面呈现了芝加哥的毕生创作,让观众有机会领略她创作生涯惊人的多面和高产。
BALTIC 的展览包含了鲜为人知的一系列“非常私人、无人知晓”的绘画,题为“一年的自传”(1993-94);还有芝加哥和她的丈夫、摄影师唐纳德·伍德曼(Donald Woodman)的首次合作——题为“我的意外”的系列(1986),该系列讲述了二人结婚三周后发生在艺术家身上的一场意外,芝加哥在跑步时被一辆载货车撞到。两个系列揭示出芝加哥创作中更加个人化、更加朴拙原始的另一面。“我的意外”包含了夫妇二人家中的照片,还有一幅二人在床上的照片。
Judy ChicagoImmolation, 1972; fromWomen and Smoke, printed2018, Jessica Silverman Gallery.
“人们开始发现和理解我的不同作品、不同主题和不同媒介,从宏大规模到极其私密的作品,这对我意义非凡。”芝加哥说道。
这些作品包括了芝加哥用工业材料和创新方法进行的尝试。艺术家不仅自由游走于被传统定义为“男性化”和“女性化”的创作技巧之间,还颇具实验性地发掘了具有更多流动性的新颖视觉语言。
这一方法是通过芝加哥自我指导的教育方式发展起来的,这种方式超越了她那个时代被划定在二元性别之间的界限。她接受过烟火制造训练(尽管最终因为受到性骚扰而放弃),研习“auto-body”派创作,这是在当时开始在创作中使用喷漆和汽车部件的一些艺术家——比如芝加哥的朋友约翰·张伯伦——从未尝试过的。“我那时很躁动,喜欢冒险!”忆起那段经历时芝加哥笑言。
Judy ChicagoBirth Hood, 1965/2011, Brooklyn Museum
在 auto-body 学习时期,芝加哥是250个学生中唯一一位女性。“那时我已经发觉在那些没有受到艺术史传统禁锢的材料中所蕴含的自由,”她说,“我不喜欢油彩,不喜欢以那种方式在画布上涂抹色彩;我总是把画布联想成我的肌肤。”
喷枪的使用是一项关键的发现。芝加哥将这视为“她创作生涯中最重要的工具”。她学习烟火制造和 auto-body 绘画的经历在她的“氛围”烟火行为表演系列(1968-72)以及诸如《汽车发动机罩》等作品中显而易见,后者经由在一块科威尔发动机罩上喷上丙烯涂漆制成。
“一直以来我都感到尽管六七十年代的艺术圈对女性非常不友好,那段时期仍然是让我奠定创作基础的关键时期,”芝加哥说,“正是在那一时期,我学会了喷漆,在开始创作巨大规模的作品时发展出了自己的色彩体系。”
Judy ChicagoPurple Atmosphere #4,1969, Brooklyn Museum.
芝加哥近期受到的新关注令她不仅能够引导对她作品讨论的关注点,还让她有机会回顾那些原本很可能被遗忘的作品。2018年在尼斯 Villa Arson,她重新制作了1965年的《羽毛屋》装置,这件关键的光与空间运动的实验自完成的那一年之后便再没有被展出。
近期,在 Jeffery Deitch 画廊洛杉矶空间举行的一场展览聚焦芝加哥生活在洛杉矶和夫勒斯诺时期的早期创作。展览不仅包含了绘画,还有芝加哥的极简主义彩虹色调雕塑。她毁掉了原作,因为当时她认为“这些雕塑没有任何出路”。Deitch 画廊的展览和纽约 Salon 94 画廊和旧金山的 Jessica Silverman 画廊合作呈现,二者都从2016年起开始代理芝加哥的作品。
“现在我有机会尝试那些我一直以来由于缺乏支持而无法实现的想法,太多的反抗、太多的性别歧视,”芝加哥说,“现在这一切能发生真的很不可思议。”
Judy Chicago, Letit All Hang Out, 1973.Photo Donald Woodman/ARS,New York. Judy Chicago/Artists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芝加哥的其他项目也开始受到更多关注,比如被包含在2018-19年迈阿密当代艺术中心的展览“A Reckonging”中展出《生育计划》(1980-85),这改变了我们对她创作历程的看法,也改写了她在艺术史中的地位。芝加哥本人曾说过,她之所以决定不生孩子,是因为一旦有了孩子她就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创作了。
《生育计划》是一项极具野心的项目,芝加哥邀请了150名缝纫工,共同编织和歌颂痛苦、神秘而充满奇迹的生育过程,个体经历交织成一幅属于女性的共同历史。这件历时五年的挂毯(从1980年开始直到1985年完成)是探索生育主题、并将不同的女性视角融入视觉文化的一次重要尝试。它探讨母性和女性身体,那属于女性的生命经历和其中蕴含的巨大力量。从这一层面来说这是一件女性主义作品——但芝加哥将人类生命的起源和女性置于中心,而不是作为“他者”。
Judy Chicago, PurplePoem for Miami, 2019.Photo DonaldWoodman/ARS,New York. Judy Chicago/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New York. Courtesy of the artist,Salon 94, New York, and JessicaSilverman Gallery, San Francisco
从生命的起源到终结,芝加哥在创作中都已经进行过探索。她目前在华盛顿特区国际女性艺术博物馆举行的个展“终结:一场对死亡和灭绝的思考”体现了她创作生涯的广度。展览包含了她最新的创作,这是芝加哥对自己的死亡和地球的灭亡进行反思。其中包括用玻璃、陶瓷、黄铜等媒介创作的作品,以及过去六年间的纸上创作。芝加哥说,她希望用这场展览实现一个长期的目标:“让女性经验成为通往人类共同经历的一条通路。”
“从始至终,我的目标都是为艺术史做出一点贡献,”她说道。
朱迪·芝加哥或许没有我们所想的那样容易被定义。
Judy ChicagoEarth Birth, 1983, Judy Chicago Studio
芝加哥如今迎来了对她的重新发现,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停止对缺乏关注的议题的继续探索。
“在机构层面,几乎没有发生什么改变。”芝加哥反映。她指的是近期人们“对艺术界真正开始发生改变的幻觉”,而事实上,艺术界目前仍然是白人男性的天下。近期《artnet 新闻》的一篇文章以及 Art Agency, Partners 的播客《In Other Words》都有提到,在过去十年里美国重要艺术机构的新添藏品中,女性艺术家的作品只占11%,这些被收藏的女性艺术家中非裔美国艺术家仅占3%。
种族、阶级、性、性别——这些“没有受到足够认知的潜在力量是我一直以来为之抗争的主题,”芝加哥说。她承认如今的当代艺术风貌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如今女性艺术家和少数族裔艺术家可以在他们的创作中保持自我。而在我年轻那会儿,你能收到的最高评价,就是你能像男人一样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