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sidents wait to
buyface masksfrom a
Hong Kong pharmacy
Photo by Anthony
Kwan/Getty Images
本文是在1月底时开始策划的。彼时武汉已封城一周,有关疫情的负面消息每天都像潮水一样涌来。我成长于武汉,在大学之前的几乎所有时光都是在这个城市度过的。朋友、家人的“前方来报”连同人们在互联网上的求救信息让我心乱如麻,深深的无力感蔓延全身,我不断思索自己除了哭泣和捐款还能做点什么。
不少艺术行业的朋友私下向我感叹,此时才感觉到艺术的无用。它或许能够带来精神上的鼓舞,或许能够成为历史的某种记录,但在这纷乱的危机面前,它能帮上的实在不多。更让人心焦的是,疫情尚未缓和,艺术市场已弥漫着恐慌情绪。疫情给中国大陆地区的市场带来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无数画廊的实体空间延期开放,原定3月中开启的画廊周北京举办与否尚不可知;而被抗议示威与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双重夹击的香港,也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在中国时间2月7日凌晨2020巴塞尔艺术展香港展会正式宣布取消之前,许多人基本已经确定香港巴塞尔及 Art Central 无法如期举办。
Installation view of Lee Bul,
Willing To Be Vulnerable -
Metalized Balloon, 2019, at
Art Basel Hong Kong, 2019
Presented jointly by Lehmann
Maupin, PKM gallery, and
Galerie Thaddaeus Ropac.
Couresty © Art Basel
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下,我联络了海内外近30家大小画廊,希望能够在这个不大的样本中提炼出一些来自艺术市场一线的态度,也许能够给行业内的各位带来一些启发。有趣的现象是,绝大多数国际巨头画廊都选择噤声,但这并不代表它们面对眼下的状况没有采取行动,类似的情况也出现在香港的本土画廊中,但它们在应对措施和态度上和国际画廊又截然不同;中国大陆地区的画廊空间及在大中华地区有业务代表的西方画廊,则相对更愿意表达它们的忧虑和看法。
毫无疑问的是,这场公共卫生危机给经济及社会生活秩序带来了巨大冲击,其影响并不会随着疫情得到控制而立刻缓解。可利润不高的画廊等不起,当下,生存是个大问题——拥有空间的画廊如何在实体经济放缓时将损失降到最低?主要依赖艺博会促成销售的画廊如何在中国继续发展业务?艺术市场预计何时恢复秩序?危机同时伴随着机遇,非常时期的应对方式或许会变成未来的常态,线上空间与交易势必会成为画廊未来的重点发展方向。
Image of Art Basel,
Hong Kong, 2019
Courtesy of Art Basel
香港巴塞尔应该取消吗?
1月29日,香港地区确诊10例新冠状病毒感染。同日,香港巴塞尔参展商之一,来自伦敦的画廊主 Richard Nagy 致信展会主办方,敦促展会取消。根据《Bloomberg》的报道,在信中,Nagy 态度恳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没有任何一个我们的外国客户会来参加展会,而且他们惊讶于展会竟然还打算办……从商业的角度来说,毫无疑问这场艺博会已经处在人工生命支撑的状态。”
Nagy 的看法代表了一众以西方为主的画廊态度。早在1月16日,包括厉为阁、里森、Blum & Poe、Sprüth Magers 等在内的24所画廊联名敦促香港巴塞尔在参展成本上作出让步,因为连续的示威活动显然会动摇市场的信心。在这前后,十余家画廊已决意撤出展会。疫情爆发后,尽管香港尚未出现密集感染,但民众的不安及1月28日香港特区政府宣布停发大陆赴港签注及封关的一系列举措都对大型展会的举办指向不利。
Installation view of Société's booth
at Art Basel in Hong Kong, 2019
Courtesy of Art Basel
市场对于疫情的恐慌已经实实在在地影响到了画廊的交易。2月3日,在上海拥有实体空间的 BANK 画廊创始人马修·伯利塞维兹(Mathieu Borysevicz)向我表示:“众所周知,圣诞到春节的这段时间有多难做生意,恰巧病毒是这时候爆发的,现在我们的生意已经完全处于低谷。昨天,一位泰国藏家刚刚取消了他的订单,他的理由是自己的生意现在严重受到了病毒的影响。这单我们花了好几个月谈,前几周才刚刚敲定。问题不在于他的生意到底有没有受病毒影响,而在于现在所有人都可以把这个作为借口。”
绝大多数藏家并不会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来参加一场艺博会。“3月原本是全世界藏家汇聚到亚洲并产生重要交易的时期,但通过与海外客户们的前期沟通,我可以这么说,尽管他们对于疫情深表关切,但他们并没有任何意愿靠近‘感染区’。”马修说。
香港 MINE PROJECT 画廊的负责人 Emerald Mou 也有类似的观点:“ABHK 对于本地市场甚至整个地区的重要性无需赘言,并且我个人认为媒体在报道疫情方面存在夸大及偏颇。但这毕竟是关于公共卫生和生命健康的事件,我们有渴望去‘供’,但是也要考虑‘求’的市场是否存在,供求关系这个最基本的条件都不存在了,那参与其中的无论是展商还是主办方都要面临更大的损失。”
对于拥有多空间的国际画廊来说,香港只是它们商业版图的一部分(甚至不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参与没有足够藏家的艺博会对画廊来说无疑是赔钱的买卖,它们宁可舍弃沉没成本,将注意力转向别的地区。如果藏家不来、参展商纷纷撤出,艺博会又有什么举办下去的商业意义呢?而对于更多区域性画廊来说,香港巴塞尔是他们一年当中参与的最重要艺博会,展会的取消对香港本土画廊的影响是最大的。
这也是为什么,当一些西方画廊敦促展会取消时,另一些香港的画廊呼吁展会继续举办。1月31日,由50余家在香港画廊组成的香港艺术画廊协会董事会发表了一封公开信,信中他们表示,海外画廊错误地理解了香港的局势,并呼吁展会方不要只考虑国际画廊的意见。协会认为,如果这些画廊忌惮香港的政治局势,它们可以选择多种多样的方法表态,而不是逼迫艺博会取消。但和示威行动不同的是,疫情毕竟是公共卫生危机,关系到所有在港人士的安危,不论本届香港巴塞尔取消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取消都是其唯一的选择。
Installation view of Puerta Roja's
booth at Art Basel in Hong Kong, 2019
Courtesy of Puerta Roja
在香港巴塞尔正式宣布取消之前,许多画廊都向我表示,只要艺博会举办,它们将会赴约。今年原本是在比利时和香港拥有空间的维伍德画廊(Axel Vervoordt Gallery)第一次参展香港巴塞尔,画廊计划在展位呈现著名韩国艺术家金守子的巨型作品。金守子崇尚非激进、非暴力,画廊主鲍尔斯·维伍德(Boris Vervoordt)认为这样的创作主题在当下的社会环境中极具意义。维伍德对本次艺博会充满了期待,但面对取消的现实,他也强调道:“我们海内外友人及合作方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从现实的角度考虑,参与艺博会的事先准备工作一般提前数月就开始了,许多画廊的作品已经到位,但受疫情影响,人员调动成了问题。“目前因为疫情之故,欧洲和亚洲之间的航班取消,货运也受到影响,因此我们即使想参加,可能也会有执行上的困难。”MAI 36 画廊的亚洲代表王维薇说。这家老牌画廊正在考虑于大中华地区开设办公室的可能性。王维薇表示了对香港巴塞尔取消的理解:“作为参与瑞士巴塞尔30年的画廊,我们曾经在90年代的波斯湾战争期间遇到过一次类似的情况。当时整个展会非常冷清,只剩下很少的访客,因此我们理解香港巴塞尔的考量,也支持他们最终不得不的决定。”
不过,尽管3月香港艺术季的大型公众活动悉数取消,香港本土画廊主们并不打算坐以待毙。鲍尔斯·维伍德向我透露,维伍德画廊、Rossi & Rossi、北京艺门画廊、刺点画廊等一系列位于黄竹坑区域的画廊已经联合起来,共同于2月15日前后开放展览。“在这样的困难与挑战下,我很高兴看到本地社群的团结。”鲍尔斯说。维伍德画廊已率先公布于2月13日在其香港空间举办墨西哥艺术家博斯克·索迪(Bosco Sodi)的个展“千里江山”,呈现的作品是艺术家在去年12月于香港驻留两周时创作的新作。“我们的职责就是尊重艺术家、持续呈现我们代理艺术家的作品——哪怕是在困难时期。”鲍尔斯强调道。
Bosco Sodi,Untitled,
2019, Mixed media on
canvas, 180 x 220 cm
Photo: Ngai Lung Tai of Random
Art Workshop.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Axel Vervoordt Gallery
同样硬核的还有将于3月13日在香港开幕的新画廊 Villepin,这是法国前总理多米尼克·德维尔潘(Dominique de Villepin)与其子亚瑟·德维尔潘(Arthur de Villepin)共同管理的新空间,主要从事二级市场交易。尽管外部气氛紧张,二人执意按原计划开放新的画廊空间:“我们非常重视疫情的发展,但是在现阶段它还没影响到我们的画廊开幕。我们对香港保持100%的承诺。”
德维尔潘父子认为,正是在这样的困难时期,人们才更需要艺术:“并且对于我们亦或是香港来说,此时此刻保持坚强、保证画廊开幕都显得愈发重要。我们对香港及亚洲艺术市场的未来有信心。”
Installation views, John
Currin, Gagosian Hong Kong
Artworks © JohnCurrin.
Courtesy Gagosian
“近几年来,我们过于重视喧嚣鼓舞而没有回到本质,对我而言放慢速度并不是消极的事情……特殊期也是一个机会让我们清净思考这个行业在中国未来发展的方向,”董道兹说,“每个企业必须有它对于这段时期的应对方式,有消极的一面也有积极的一面,从祸中得到机会。”
面对这场波及全社会的危机,艺术从业者能做的最大贡献恐怕就是回归本质,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艺术家认真创作,美术馆好好呈现高品质的展览,画廊积极拓宽销售渠道,创作、展示、教育,弹性乐观应对危机。凶险疫情之后,更多的改变需要所有人一起推动。“社会各个层面都需要反思,这样我们才能更好的面对未来。”刘明说。
© Villepin
萧条的上半年,能做些什么?
不论如何,今年3月我们都见不到如同往年一般的亚洲艺术“嘉年华”。艺博会和大型活动的取消已成既定事实,但是疫情对于画廊生意的影响并不仅止于3月。
让我们先把目光投向身处疫情漩涡中心的武汉画廊美术文献艺术中心。疫情爆发之后,画廊开馆时间的延后和上半年展览计划的变更是一定的,所有的人目前的第一要务是抗疫,处在封城状态的武汉在短期内也不可能恢复正常的社会生活秩序。“我们武汉本地的艺术圈,不少人都在努力做着一些事情,如调配物资给医院,义拍捐款等。”画廊总监刘明透露。
美术文献艺术中心是武汉地区最活跃的画廊,其起步于媒体,2003年创立第一个实体空间,2017年搬到了新的空间。刘明透露,画廊曾经以“亮相”为主要目的非常频繁地参加艺博会,希望让更多人了解武汉的画廊以及本土生长的艺术。“实体空间对我们非常重要。”刘明说。由于今年有重要的展览计划,画廊决定适当地减少对展会的参与。疫情之下,画廊的工作重心也做出了相应的调整:“美术文献艺术中心成立以来一直兼顾媒体和非营利项目,仓库和档案室有大量的图书、文献和资料。所以这段时间,我们会把重点放在文献的整理和研究上,也会策划一些线上的活动。另外,今年底将举办第五届美术文献三年展,计划做一些前期准备工作。”
“编辑过程”展览现场
© 美术文献艺术中心
所有在大陆和香港地区的画廊空间都不得不延期开工,这让许多画廊从业者感到不安。“大家都处于一种紧绷着的状态。”前波画廊北京空间负责人鲁超说。北京空间的工作停滞,可能会让画廊将当下更多的目光转向其他空间所在地区的生意。“我们在纽约新搬的画廊空间接下来将会举办郭鸿蔚的个展,同时我们还会参加3月的纽约军械库艺术展,以及亚洲艺术周,应该闲下来的可能性也不大。”鲁超于2月3日透露。几日前佳士得拍卖行刚刚宣布推迟原定于3月举办的纽约亚洲艺术周及香港拍卖,这表明今年的纽约亚洲艺术周业已受到疫情的影响。
杜梦堂亚洲总监郑瑜欣也表示画廊2020上半年在亚洲的展会计划会重新斟酌,但下半年的计划不会受到影响:“短期之内,开幕酒会等活动无法举办,海外艺术家也暂时无法来中国的情况下,老实说,疫情没有得到完全控制之前,无论是藏家或者画廊从业者心情都会很沉重。现在暂时计划是画廊会先以常设展览方式继续推荐艺术家作品,利用社交媒体和网络保持与公众和藏家的沟通。”这家法国画廊的另外一个空间在巴黎,3月底将会参加 PAD 巴黎艺术设计博览会。
Galerie DUMONTEIL Shanghai | 杜梦堂 上海
©JJYPHOTO
刚刚在罗马开设其全球第5个实体空间的常青画廊在中国的业务无疑也受到了影响。“年后原定计划是邱志杰老师的个展,大家都在线工作筹备展览内容的工作;但因为受到同期画廊周延期的影响,期间原计划的艺术家讲座等活动都暂时取消,邀请外宾的工作基本暂停了。疫情最大的影响是减少了行业内的互动接触,对于画廊来说直接的损失是客户资源,情况好转后也可能在一段时间内对大家心理上造成影响。”常青画廊北京经理施金乐说。
许多在亚洲设有空间的国际画廊暂时忙于弗里兹洛杉矶艺博会。里森画廊亚洲总监董道兹表示上海空间目前最重要的是“保持团队、艺术家以及客户、观众的安全,遵守国家和本地政府的规定克服此次的疫情”,但他也积极地通过互联网的方式和客户保持着画廊动向的沟通:“目前,我的时间和精力是在确定上海画廊和团队可以继续提供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