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时期的黄宾虹
黄宾虹曾是一介武夫
黄宾虹年轻的时候,可不是个文弱书生,一个只知道拿毛笔写字画画的人,他是一个以豪杰自命的人。
他从小喜欢练武,为了反清复明,结交了很多进步人士,包括谭嗣同。
黄宾虹声援戊戌变法,戊戌变法失败以后,一度逃亡被人举报。风波过去以后,回到家乡,和一些家乡的进步文化人士组织“黄社”。
“黄社”是反封建、反帝制的一个进步社会组织,表面上是一个诗社,实际上是一个革命组织,在这里驻潜,在这里招兵买马。
黄宾虹自己还天天骑马击剑,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推翻满清政权。后来又被告密了,黄宾虹就在朋友帮助之下化了妆,连夜潜逃出社,一路到了上海,然后就开启了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上海时期。
有官不做,要以文艺疗救国民
尽管辛亥革命开始黄宾虹也身先士卒,包括参加了攻打上海军械库这样的战斗,但是辛亥革命胜利以后,很多安徽当年和他一起搞“黄社”的人,成了安徽地区新的领导人,邀请黄宾虹参加革命胜利以后的新政府,支持当时政府中的文化工作,但是黄宾虹先生婉言谢绝了。
为什么?
黄宾虹说:
“我参加这样的革命,不是为了革命成功以后去做什么官,而且我也觉得革命虽然胜利了,但是中国的问题没有解决,最重要的问题是中国的文化问题没有解决,中国国民性的问题没有解决,中国的民心被几十年、上百年甚至上千年的这种封建帝制荼毒以后,形成的这种不能自立的基本性格没有改变。”
所以他说他要做的是更长远的事,要用文艺来疗救人心,塑造新的国民性格,这是一个长期而艰巨的工作。
黄宾虹价值3.45亿的画
黄宾虹现在变成一个公众人物,变成很多人都知道的画家,很重要的原因是这张画,《黄山汤口》。
《黄山汤口》
2017年6月19日晚上,中国嘉德拍卖的“大观——中国书画珍品之夜”中,经过很多轮激烈争夺,这张画以3亿元落槌,外加15%的佣金,最终成交价3.45亿元,成为轰动天下的新闻。
很多不关注中国美术、不了解黄宾虹,甚至不知道黄宾虹的人,一夜之间也都知道了有个叫黄宾虹的画很值钱,价值连城。
陈佩秋:黄宾虹根本不会画画
这是《黄山汤口》这张画的局部。
对黄宾虹先生这样的笔墨,美术界、收藏界、评论界形成了截然对立的评价和看法。有人认为好得简直不得了,神乎其神,千古一人;有人说这是胡来嘛,这哪像会画画的人。
这样两个极端的评价,伴随着黄宾虹的一生,直到黄宾虹去世以后几十年的今天还是这样。谢稚柳先生的夫人陈佩秋先生,作为海上画派现在硕果仅存的一位90多岁的老画家,她仍然跟我说黄宾虹根本不会画画。
确实,黄宾虹生前主要是以一个学人而享誉文坛,以一位文博专家身份,一位文字学家和篆刻家的身份,得到业内很多专家学者的追捧和认可,对于他的绘画,一直就是两个极端的评价。
黄宾虹的画曾经送人都没人要
1948年,黄宾虹先生在北平已经滞居11年,潘天寿先生邀请他南归,回到浙江,在杭州西湖边的国立西湖艺专担任教授之职。
学校的中国画专业一直有一个非常好的传统——新年之前,老师、同学互相团拜拜年,就在教室,同学们坐在下面,前面一排桌子摆开,系里所有的老师在台上坐成一排。每个老师会准备一摞自己画的小画,折成信封大小。
准备多少随你自己的意,可以准备10张,也可以准备5张。折好以后放在自己面前,同学们一个一个上来,给先生们一个一个鞠躬拜年,然后从各位老师前面的桌子上取一张喜欢的画。只许取一张,不能说几个老师的我都要。
几乎所有老师跟前的画都被同学取走,黄宾虹先生跟前的画,来的时候是几张,团拜完了以后还是几张,学生们不要。
黄宾虹的写生没人能懂
黄宾虹先生的一个学生曾经回忆,有一次他在西湖边上散步,看到黄宾虹先生在西湖边上拿着个本子,对着对面的山在那里画。
在西湖边上的黄宾虹先生纪念雕塑,正是临湖写生的情景。
他觉得很奇怪,这样的老先生还写生吗?写生是从西方来的,我们这些年轻的搞美术的人才这样,哪有说戴瓜皮帽、穿长袍的老国画家这么对景写生。
他觉得很奇怪,就凑到后面看。
看一眼老先生纸上的画,再看一看前面的景,根本不知道老先生在画什么,他画的跟对面的景和周围的景一点关系都没有。
都说中国画不讲光影,黄宾虹说:不!
中国古代绘画讲不讲光?
可以说它讲光,也可以说它不讲光。
比如说宋画,宋画四面厚,就有阴阳之分,山鸟画之间这些所谓的石头,石头也有它的阴阳之分,有阴有阳,就有向有背,有向有背就是有光有影,只不过我们不从光学的角度来理解这件事情罢了。所以可以说,我们中国古代绘画中并没有关于光影的理论。
但是到了20世纪,好像一个中国画家如果不懂光影,他就没有进入这个时代,不管是画传统的画,还是画现代的,好像画里头都必须要回应关于所谓光的问题,光源的问题,自体光、环境光的问题。所以20世纪国画革新中,有相当一部分人走的是这条路,就是把光影学说纳入到中国绘画里头来,这里头成就最大的是林风眠和李可染,尤其是李可染。
黄宾虹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考虑过,很认真的考虑过。但是他最后的结论是:我画的中国画是灵光,而不是西方油画的科学之光。因此不能用西画的科学之光来要求中国画一定要画出那一种所谓的光的科学根据来,那样的话,就把艺术当成了科学。
所以黄宾虹是当时几乎以一己之力在抗拒着西方绘画,尤其是学院的这一个体系,苦口婆心地给人写信,跟人辩论,跟人说,这个光不是不要,只不过我们的是灵光。
什么是灵光?
这个灵光就是没有科学逻辑或者实验依据的那种光,但是整个画面点起它的精神,使整个一幅画变得豁亮的那些光。
《柳阴茶花图轴》
比如说在黄宾虹的黑密厚重的黑糊糊的一片画里头,这实际上是一个山头,山头中间密密麻麻的无数层次的点中间,总会有这样一些光点,一些有意无意留出来的透气的小气点。
在山的一侧,也会出现这样一些留白,也会在整个画面中呈现出某种光感。更多的是这种,大家看这个画,有一个房子,有一个台阶路走过来,这边几棵大树,树底下坐着两个人,这个房子和坐着的人,两个人坐而论道的地方,这就是黄宾虹自己说的叫做“一炬之光”或者叫做“一烛之光”。
一炬之光通体皆明,一幅画的这么黑黑密密的地方,只要有一炬之光,整个画面就灵动起来了。更何况他的一幅画中间,不只这一炬,可能有大大小小的小蜡烛点亮在画面里头,整个一幅画,叫做通体皆明,叫做洞隐烛微,洞察秋毫,还有洞见,就好像在山上挖了一个洞一样,一个隧道过去,有光透过来。
还有一点,体现这种光的灵动性的,就是山中有龙蛇。
黄宾虹先生1954年到江南写生,白天在西湖旁边写生,晚上到栖霞山那个小别墅里头去向老师请教,老师就告诉他们,画山水画必须山中有龙蛇。什么是龙蛇?就是这些垂直的留白,这就是在山中舞动的龙蛇。这样的话,整幅画就会生动起来。
喜欢张大千齐白石的,一般不喜欢黄宾虹
喜欢黄宾虹的人,一般都不喜欢张大千,而喜欢张大千的人一般都不喜欢黄宾虹,这两个具有某种排斥性。
张大千
张大千的画,按照中国古代的画论来说,属于叫“能品”,能够的“能”,就是绘画能力特别强,画人、画山水,画花鸟,包括模仿别人,模仿各种各样的风格,他这种能力特别强。而且他的画在你跟前一摆,你突出的感觉就是这个画家这么能画,但是往往也就到此为止,更多的、更深的精神性的东西,在有些人看起来张大千就提供不了,所以张大千的东西漂亮、颜色好、线条非常流畅,整个画面非常干净,这是符合一些人的趣味的,也符合一些人对绘画的理解。
但是另外一些人就觉得,仅仅这样是远远不够的,不过瘾。就像喝白开水一样,我要喝的是苦茶,苦茶才过瘾。想喝苦茶的人会喜欢黄宾虹,因为黄宾有很多苦涩的东西,这种苦涩的东西特别经得住琢磨,里头很多很多细节的东西特别让人过瘾,就觉得中间有一些辛辣的东西,这些东西对你的口味是一种挑战,但是一旦适应,就觉得这才过瘾。
黄宾虹和齐白石也是两个极端,齐白石是一个通俗的极端,真正做到了老少皆宜、雅俗共赏,做到了南北通吃,拉大车的、大学教授、军政要人和一般的学者,好像大家对齐白石都很喜欢。但是黄宾虹做不到,很多人接受不了黄宾虹,理解不了黄宾虹。
一书·《黄宾虹研究》
黄宾虹思想深刻,关于传统文化如何继承、如何发展、如何弘扬,如何在国际化的大趋势之下与世界互动,所有这些战略层面的东西,黄宾虹不仅都想过了,而且都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位老先生学问广博,交友广泛,他接触到的东西,用今天的话来说,跨界跨得一塌糊涂。
他和很多欧洲、日本的汉学家之间的交往,和傅雷之间的忘年之交。
他的铁杆粉丝都是民国时候的一批文化名人。他并没有像齐白石、张大千、徐悲鸿、林风眠那样拥有广泛的社会知名度,尤其是大众知名度,因为他研究的问题、关注的问题都是学问尖子上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