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枫
《莫奈到苏拉热:西方现代绘画之路》在武汉美术馆展出,观众排队两小时才能入馆
2017年底,《写生二十年》《莫奈到苏拉热:西方现代绘画之路》接连在武汉美术馆展出,一流的本土艺术家和西方艺术大师同时对话,给武汉市民献上新年首场艺术盛宴。2018年适逢武汉美术馆新馆建成10周年,上月31日,记者采访了这一系列大师展背后的“推手”——武汉美术馆馆长樊枫。
收藏不起大师,
就用超前眼光收藏70后画家作品
从法国圣埃蒂安大都会艺术馆远道而来的《莫奈到苏拉热:西方现代绘画之路》,最有知名度的艺术大师当数莫奈、毕加索。樊枫透露,由于毕加索作品曾于2010年随《中国美术馆藏——路德维希捐赠作品展》在武汉美术馆展出过,莫奈的圆形《睡莲》,作为他250幅睡莲系列中仅有的四幅圆形画之一,成为此次展览的最大亮点。
我们的采访在位于美术馆四楼的樊枫办公室进行,楼下静静排队入场的观众,让他不时推开窗子看几眼,既兴奋又感慨:“观众还是想看好的展览。昨天队伍还长些,都排到对街的物外书店了,观众排队两小时才能入场,说明武汉观众有眼力、素质高。”
随《睡莲》一同展出的50件作品,均来自法国圣埃蒂安大都会艺术馆。百度资料显示,作为法国东南部卢瓦尔省省会城市的圣埃蒂安市,全市人口40余万,其艺术馆藏作品却已超2万件,这令樊枫相当羡慕。同样专注于现当代中国画作品收藏与研究的武汉美术馆,新馆落成10周年,目前馆藏国画、油画、版画、摄影等作品3000余件。这个数字,离10万藏品的“国际标配”还有不少距离。经费不足是全世界所有美术馆的难题。
作为馆长,樊枫深知馆藏作品的多寡,关系到美术馆的硬实力,也是为城市做文化财富积累。一个美术馆没有学术和收藏,就没有未来。圣埃蒂安艺术馆受益个人捐赠、遗赠和大企业资助,但我国目前尚没有出台税收等相关鼓励政策来促进藏家、机构捐赠作品,因此美术馆的捐赠作品增长速度很慢。武汉美术馆作为年轻的美术馆,收藏不起大师作品,但可以用超前眼光收藏未来。作为暂时性的策略,目前美术馆采取以展代收,用展厅的费用换取画家们的作品。
按照艺术品收藏规律,美术馆收藏一般走在画廊的后面。近几年,武汉美术馆甚至超前于画廊去发掘一些新的艺术家,把整个收藏的状态推前。美术馆的“繁星计划”品牌展,就是通过展示70后青年艺术家优秀作品,打造艺坛新星。在樊枫看来,70后这一代画家正在走向成熟,给他们提供展览的舞台,和全国优秀艺术家同台比较,找自信,找差距,在竞争中快速成长。
此外,美术馆还打造了“武汉印象”品牌策展,几届办下来,慢慢积累了湖北省教师群体作品、画院系统作品展等。在樊枫看来,为本土年轻艺术家、书法家、雕塑家策展,是地方美术馆的责任。既宣传他们,同时将其纳入到国家收藏里面,保护地域文化,对年轻艺术家也是一种肯定和激励。
做水墨文章,
把外国观众吸引到中国文化里
2015年,武汉美术馆被评为全国重点美术馆,开始加大国际交流,将优质展览引进来,也让中国展览走出去。武汉美术馆在每年的展览设计上,都要有亮点,形成自己的品牌。2017年推出的水墨双年展便是其中之一。水墨双年展脱胎于武汉美术馆的“水墨文章”品牌展,用最具中国特点的水墨画,表达对中国文化和当代艺术的思考,探讨如何让水墨进入世界领域。
首届水墨双年展,既有湖北省博物馆馆藏作品展,通过董其昌、吴昌硕、傅抱石的作品让观众见识传统水墨的经典魅力,也展出国外艺术家用拼贴、装置、摄影等各种艺术方式“玩转”水墨的作品。在《笔墨与都市》展上,樊枫作为都市水墨派代表画家,展出了2017年新作《新自行车王国》《机场》以及“欧来欧去”系列部分作品。
樊枫坦言,“欧来欧去”系列里,他用水墨画外国观众熟悉的地标,如佛罗伦萨教堂,画巴黎画莫斯科街道,用中国的思维、文化习惯表达欧洲人的建筑和生活,目的就是将外国观众吸引到中国文化里来。“虽然是不一样的表达,但他们觉得很亲切。你若能感受到艺术的魅力,你就能感受到水墨的魅力。”“欧来欧去”系列创作,樊枫对自己的要求是,一定要画出中国文化的自信,要画到外国观众的心里去。这些作品在国际上引起了巨大反响,评论家彭德认为,此前欧洲人对中国水墨画不太熟悉,看了樊枫的作品之后,开始发生兴趣。
樊枫也用水墨画过芝加哥系列。这个美国工业革命重镇,仍保留了古老的轻轨钢铁桥,旧工业在新时代继续发挥余热,新旧并陈,体现了城市的包容。武汉曾有东方芝加哥之称,京汉铁路开通后,火车一响,四川、河南、江苏等地的人到武汉谋求黄金万两,才形成今天的武汉。当水墨语言和城市背后的故事联系起来,全世界观众都能读懂。
吸纳更多文化形态增加城市底蕴
樊枫认为,美术馆某种程度上像是一个文化平台,要办“好的展览”吸引四方来客,要么艺术水准高,要么创新、有风格、有质量。作为地方美术馆,还有相当大一部分功能,是吸纳尽可能多的文化形态来增加城市底蕴。2017年,武汉美术馆通过艺术家驻站计划,请德国摄影师彼德行走武汉,拍下了扬子街民居、武汉江滩等新老武汉,让城市文化平台上多了域外视角。
美术馆还要聚人气,观众乐意进来。如果全是成人的展览,儿童没展可看,也不行。芭比娃娃展、萌芽展,就是面向孩子的艺术展,通过大人影响孩子。为了让市民觉得艺术可以亲近,武汉美术馆常年设有“美术大课堂”,针对展览开展各种各样的讲座,请策展人、理论家、艺术家到场讲解作品,进行美术史和艺术史识的普及,帮助观众更精准有效地感受作品魅力。《莫奈到苏拉热》展出前,不少年轻人听了法国圣埃蒂安艺术馆副馆长丹瑟女士的讲座后,迅速在朋友圈奔走相告——它是2018最不应错过的展览。开展前三天,观展现场充满了青春气息。
[访谈]
公立美术馆应是这座城市的文化圣殿
因为保费问题,
靳尚谊展遗憾未能来汉
读+:这次引进《莫奈到苏拉热》的经费,是其他同类型展览的三倍,为什么愿意下这种“血本”?
樊枫:引进高规格的国外展览,主要是想提高观众对美术馆的关注,对城市文化的关注。此前武汉美术馆曾举办过《中国美术馆藏——路德维希捐赠作品展》,有毕加索和安迪·沃霍尔等大师级作品,反响非常好。《莫奈到苏拉热》前三天观展人数在3000-4000人,尽管对观众人数已经进行限制分流,还是无法满足观众的热情。考虑到后来的观众已经排队两小时,我们只好延迟闭馆,这在武汉美术馆的历史上是第一次。
读+:引进国外高水平的展览,难吗?
樊枫:难点是经费问题,还有保险费用。这次的保额,整体预估超过7亿元人民币。美术馆的固定品牌是大师展,陆续做过齐白石、刘海粟、蒋兆和的作品展。今年做了折衷,还是大师,但是西方现当代艺术大师天团群展。当年靳尚谊作品展就因为保费问题解决不了,没有办成,我至今仍觉得遗憾。
读+:据说因为将近一年时间看不到这些画作,法国圣埃蒂安的市民很伤心?
樊枫:他们有点生气,有些作品当地人都没有看过,直接从画库提到这里来展出的。伤心也好,生气也罢,说明对人类文化,大家都非常珍惜。我仔细研究了圣埃蒂安博物馆的装箱,那种对艺术的尊重,对本土文化的重视程度,可以教育很多人,这才是当代社会应有的生活品质。
读+:你曾说美术馆就像是一个配餐师,要针对城市的文化背景以及观众对精神食粮的需求,为大家配各种各样的食粮。作为总厨,你觉得武汉美术馆的配餐水平如何?
樊枫:近年来,我们的配餐方法是可行的。美术馆要让文化食粮进入城市,首要前提是非常负责任的去做这些事情,而不是制造噱头,要让市民在过程中是享受的。美术馆属于城市,要满足人民的需求,艺术家的作品,要有选择的提供给观众。美术馆在市民心中的地位,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希望他们将此当作文化圣殿,是来朝拜的。在国外像这种级别展览,美术馆是要收费的。但我们免费,政府买单,给市民带来文化享受。
读+:大餐之外,武汉美术馆也推出亲民的大众套餐?
樊枫:公立美术馆有它的使命,你生长在这个城市,就要适合城市文化。武汉美术馆的几个品牌展,都很接地气,专业性和大众审美兼具。为了将孩子们吸引到美术馆,每年都有萌芽儿童展等非常亲民的展览。老橱窗老照片展能看到武汉数十年的变迁,唤起几代人的情感。武汉·印象系列则是用画笔记录城市生活,展出后都得到了广大观众的认可。
美术馆是座竞技场,
让本国与外国艺术家同台亮剑
读+:你在不同场合说过,美术馆是一个中转站,要把最好视觉艺术引进来,也把城市中优秀的艺术介绍出去。近年来,武汉有哪些优秀的艺术家或作品进入国际视野?
樊枫:走向国际视野,首要的问题是场租费、策展费,需要政府做很大的投入。武汉美术馆采取的办法,是先建立联系,有交流,再互动,有来有往。早在2010年武汉美术馆就加入国际美术博物馆专业委员会,和国际上知名美术馆“建交”。这种交往好比谈恋爱,你情我愿,彼此对上眼才行。我们已和日本大分市博物馆、韩国清州博物馆成为友好馆,2017年故乡在大分的、世界级版画大师高山辰雄的作品曾在美术馆展出,我们也组织美术馆专业委员会成员冷军、魏光庆等人的作品到日本巡展过,在清州做过“意绘”主题展,包括《武汉——大分双城展》,都取得了很好的影响。
读+:本土艺术家冷军领衔的《写生二十年》和莫奈、毕加索同期推出,东西方艺术同场亮相,也是武汉美术馆的办展风格?
樊枫:当初建设这个美术馆时,原本只打算建一个展厅。我当时的想法是,你是想做球场,还是做一个可以比赛的球场。如果只是建一个球场,学校都可以建。如果想具备比赛的功能,就得有配套的观众休息室、球员按摩室等基础建设,要有竞技功能。武汉美术馆如你所见,是一个可以比赛的球场,我们不但展出本土艺术家作品,突出地域性,也有外地的、国外的,甚至同台竞技,既能提升地域的专业水平,又能找到自信,找到差距。为什么把自信放在前面呢,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的作品要敢和外地、国外的艺术家放在一起,敢在这个擂台上亮剑。
读+:2018年是武汉美术馆新馆建成十周年,会有哪些特别策划?
樊枫:展程基本都出来了,5月的中央美院的人气素描展,往届人气比较高。11月的保罗·史密斯设计艺术大展,时装和艺术跨界,比较有话题度,听说在上海展出时非常火爆。巡展是对每座城市的考验。美术馆只是平台和中转站,展览引进来后,是对城市的测验。莫奈毕加索展在成都创下了50万观众,武汉可以突破吗?我很期待最后的结果。
读+:你在德国做过访问学者,也到欧洲采风写生,当地美术馆、博物馆非常重视公共教育和美术史教育,哪些是武汉美术馆正在做的?
樊枫:美术馆有三种功能,一是供专业人员研究,二是对成人美学的普及。三是对儿童的培养。武汉美术馆的艺术沙龙,主要是艺术家之间的交流。保华街二号是综合性活动,美术大讲堂,是请艺术家给观众讲座,这些在全国美术馆界非常有名。
用馆长的情感,
画出能说武汉话的笔墨
读+:说到水墨的国际化,就不能不提你的都市水墨系列,作为画城市的人,你希望用水墨向大众展示一个什么样的武汉?
樊枫:画出能说武汉话的笔墨。画出地域特色、精神、面貌。让眼中之城,胸中之城,手中之城,合为一体,形成我的作品。一个艺术家必须深入了解你表达的艺术本体的内涵,还原给这个城市的人看,还给外面的城市看。它必须是现在活生生的武汉,既有时代风貌,又能看到这个城市曾经经历的沧桑。我不知道还有谁比我更熟悉武汉,热爱武汉,当我画老房子老里份时,我会带着艺术化理解,那就是这里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才使这条巷道有了今天的厚度?当我的作品到北京、山东展出时,有评论家说,樊枫的作品一看就有武汉味,说明他感受到了我。
读+:你的最新作品《机场》,包括俯城、怀城系列,感觉你把武汉画美了?
樊枫:确实有这种说法。《新自行车王国》展出时,也有人说它远看像一片荷塘,充满诗意。李可染的夫人邹佩珠曾看过我2010年画的《新址——武汉美术馆》,她说我是用馆长的情感在画这幅画,能看到李可染的遗风。对我来说,无论是用心画一座我曾在这儿工作的美术馆或生活的城市,我都希望画到极致。别人比我画得更好,我就会忐忑。
读+:这些年武汉涌现合美术馆、武大万林艺术博物馆等新馆,选择多了,是否会对城市美术馆提出更多要求?
樊枫:更多美术馆的出现,对提升城市文化氛围很有帮助。几家美术馆在当代艺术方面各有侧重,武汉美术馆着重点在水墨,把传统文化激活起来。只有把传统文化变为当代文化来理解,才能让水墨和国粹的当代性进入一个世界领域,我们的文化国力才会提升,我们的文化才会有厚度,并一代又一代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