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学术界曾经是海外的中国古代书画研究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以方闻、高居翰和班宗华等为代表的美国学者曾经通过他们的著述和执教影响了几代学人。然而,进入21世纪后随着这批学术带头人的先后退休或离世,美国学术界在中国古代书画研究方面的影响力也变得越来越弱了。笔者在2017年初对北美地区部分从事中国古代美术史教育和研究的大学教授通过电子邮件进行了一次定量定性结合的问卷调研,结合笔者从其他渠道收集的信息进行了综合分析,本文是这次调研的结果总结。虽然此次调研的样本范围有限且结论未必全面,但还是有一些颇有新意的发现。
整体来看,过去几年美国学术界对中国古代书画研究的兴趣呈下降趋势。这是本次调研中向参与者征询的第一个大问题。调研结果显示,除个别学者外,大多数的美国学术界人士认同这个下降趋势的判断,而这点也可以通过近几年在这个领域里发表的论文数量以及目前在校研究生数量等硬性指标来印证。据不完全统计,过去几年,美国高校发表的有关中国书画研究的论文数量锐减。海外对于中国古代书画的研究在上世纪末本世纪初曾经出现过一个高潮,而进入21世纪第二个十年后出现了明显衰退。而在校研究生方面,虽然没有历史数据的比较,仍然可以看出目前学生人数的不足,仅以当年在方闻教授领导下曾一度执美国东部学派牛耳的普林斯顿大学为例,目前在校的以中国古代书画为方向的研究生仅有两位。与之相对的是,过去几年中国古代书画在全球拍卖市场上市场价值迭创新高,而在中国内地也相应形成了从学术界到民间的持续的中国古代书画研究热潮。如何正确理解美国学术界出现的这种巨大反差,正是当初促使笔者启动这个研究项目的初衷。
老一代学术带头人的淡出和新一代学生兴趣的转移是导致目前现状的主要原因。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目前美国学术界的这种现状,这也正是此次调研的第二个问题。大多数参与调研的教授的选择是缺乏相应的学术带头人和有意义或吸引潜在学生的课题。如果我们以本世纪第一个十年作为一个分水岭,那么我们会看到这个时间点恰恰与方闻和高居翰两位大师淡出学术界的时间基本吻合,而三位美籍前辈中最年轻的班宗华先生也已于前几年荣休,目前仅仅担任耶鲁大学的荣誉教职。目前,美国新一代的中国美术史研究方面的学术带头人与老一代学术权威们无论是从学术背景还是治学理念都有着较大的差别。笔者以为,以方闻为代表的老一代学人,由于其自身的中国文化积淀(比如方闻教授18岁去美国前便已经是上海小有名气的书法家了)更多地运用传统的中国古代书画研究方法从笔墨和作者风格等研究中国古代书画,而当今美国的中国美术史学术领袖们大多接受过系统的西方美术史教育,在治学和研究风格上更强调与现当代文化和全球美术史的呼应和联系,因此,客观上可能会造成当前美国的中国美术史教育和研究上重现代而轻古代的结果。目前,美国在校中国研究生主体为“80后”、“90后”,多数选择以他们更为熟悉的现当代美术或更为直观的视觉艺术,如雕塑或建筑作为研究方向也在情理之中,而这也与中国(特别是内地地区)过去长期不够重视书法、中国画教育不无关系。
目前,美国领先的中国古代书画研究的机构和学术带头人的简介。本次调研的另外两个问题是关于目前美国地区中国古代书画研究方面领先的机构和学术带头人,由于目前常见的美国高等院校及专业排名中缺乏中国古代书画研究这样专门详细的学科分析,因此,这方面的结论应该是业界首次。从收回的问卷来看,大家的评价相当一致,这也说明在美国学术界对于目前领衔中国古代美术史研究的机构和个人还是有比较高的共识。可以分成如下三个层次:处于第一梯队的是获得了所有参与调研学者认可的,芝加哥大学和哈佛大学以及他们的学术带头人巫鸿(Hung Wu)教授和汪悦进(Eugene Wang)教授。位于第二梯队的学校有四所,都获得了超过半数以上参与调研的同行的推荐,是普林斯顿大学、纽约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和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而列入第三梯队的学校有三所,均获得至少一位同行的提名,它们分别是斯坦福大学、宾夕法尼亚大学(UPenn)和密西根大学。值得注意的是这次调研中有两所过去有着很强的中国古代书画研究实力和传统的学校并没有出现在榜单上,它们就是班宗华(Richard Bernhart)曾经执教过的耶鲁大学和高居翰(James Cahill)曾经执教过的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这也从另外一个侧面反映出了由于老一代学术带头人的淡出而带来的影响。
从本次调研结果及相应的文献研究来看,目前美国学术界的中国古代美术史研究正在经历一个转型的过程,这种转变反映在两个方面:从内容上看,从原来以中国书画研究为主的古代美术史研究,转变为更多元化的古代视觉艺术研究(包括了其他艺术形式如青铜器、雕塑和建筑等);从方法上看,是从过去传统的纵向的年代视角研究,转变到更多结合横向的视角和放在世界艺术史的范围内来考量。正如本次调研所揭示的,这种转型必然会对传统的中国古代书画研究带来一些冲击。
美国的中国古代书画研究的发展前景还是令人乐观的。虽然调研显示美国学术界在中国古代书画研究方面过去几年经历了一个低谷,但正如巫鸿教授在给笔者的回信中所指出的那样:最近已经有迹象显示趋势正在回升。而另外两位参与调研的教授也指出了在过去几年美国各大院校对中国美术史和中国古代书画研究方面的师资的需求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这可以从各校的中国美术史博士生们的就职情况中客观地反映出来。事实是在调研中笔者也曾向教授们询问了其他可能制约了中国古代书画研究的因素比如资金的匮乏或公众以及市场兴趣的转移等,但反馈结果显示似乎学者们都不认为这些是导致目前现状的主要原因。
附表:美国学术界中国古代绘画研究的领先机构及学术带头人 *
数据来源:《2017年北美地区中国古代书画研究的现状和趋势调研》
从调研结果来看,传统中国文化的训练仍然是制约海外研究中国古代美术史特别是中国古代书画的研究的瓶颈。传统的中国古代书画研究非常注重对画家的笔墨的分析研究,这就要求研究人员本身具有较高的书画鉴赏能力,而如果没有深厚的中国文化底蕴和一定的笔墨训练做基础,明察秋毫的书画鉴定能力也就无从谈起。由于历朝历代流传下来的古代书画作品良莠不齐,如何提高对伪作赝品的辨析能力将直接影响到古代书画的研究能力。对其他视觉艺术如建筑和雕塑的研究的要求虽然不如对中国书画那么高,但对中国古代艺术史文献的理解也仍然需要有非常扎实的中国文化积淀。
更多海内外的交流和积极互动是推动海外中国古代书画研究的正确方向。在调查中笔者特意询问了业内学者对于未来如何改善目前海外中国古代书画研究现状的建议,从收到的反馈来看,大多数美国学者建议更多更及时地向海外介绍最新的考古和鉴定新发现和更多地组织国际间的专业会议交流。换言之,各方比较一致的意见是未来应该进一步加强海内外有关中国古代书画考古和研究方面的信息交流和共享。虽然也有个别学者建议通过提供更多的专项研究资金的方式(类似日本企业家在美国大学里建立专门研究日本传统文化的基金的做法)来推动海外中国古代书画研究,但资金似乎并不是大多数学者目前最关注的问题。
总体来看,由于目前有相当数量的中国古代书画作品保存在美国各大博物馆及各大学美术馆(例如初步估计约有占总存世量近20%的已知宋代绘画作品目前保存在北美地区),而历史上美国学术界的中国古代书画研究学者也多利用其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用全新的视角和新的研究方式来推动和促进全球范围内对中国古代书画的研究(其中一个比较突出的案例便是当年方闻和高居翰先生为传为董源的《溪岸图》的真伪而展开的辩论和大都会博物馆为此组织的专题研讨会)。因此,美国学术界的中国古代书画研究历来在帮助推动整个中国古代书画研究在全球范围的普及和导入新思维方面有着很好的传统。本次调研旨在通过对美国业内专家直接的意见征集,比较全面客观地了解美国学术界的中国古代书画研究的现状,并希望从中获得一些有关未来发展趋势的判断和洞见。虽然本次调研从问卷设计到样本选择上仍然有不少瑕疵有待改进,但首次从海外学者的视角来评价海外古代书画研究现状的整体思路是必要的。 笔者谨希望通过这个粗浅的研究抛砖引玉,一方面提供给各位关心海外中国古代书画研究的学人们一个宏观的场景,帮助大家了解美国的中国古代书画研究的现状;另一方面也是希望通过这个研究来促进中美古代中国书画美术史学界同行间的相互交流。
孙健 中国美术学院艺术人文学院在读博士生
(本文原载《美术观察》2017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