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涤子石涛的山水,我们喜欢“四僧”画的研究者,好像并不陌生。《石涛画语录》的绘画理论纲领,便是主宰自然之本的鲜明体现。“法为何立?立于一画。一画者,众有之本,万象之根,见用于神,藏用于人……”画家所论“一画”,便是纵横贯穿天地浑然之本,以及自然规律之意念。倘若掌握这个根本大法,便能胸积万壑,感悟“物为我用,法为我化”之画境。“搜尽奇峰打草稿”,乃上人“自然为师,天地造化”之笔墨心迹。那么他的“笔墨当随时代”之说,亦为“师古而立新风,虽新而不失法规”。对于那些只知“食古不化者”,当为重重一击。画家自然天成的笔墨,可说是基本做到了“我之为我,自有我在”的最高意境。其与“一画”立意相成,构成了独具思想的绘画理念。
石涛《梅石图》
作为皇室宗亲靖江王朱守谦子、悼僖王朱赞仪十世孙,打小深厚的殷实生活,也曾是“华光流彩,钟鸣鼎食”之家。满人入关后,家破国亡,昔日的“旧王孙”也只能落得个“落霞与孤鹜齐飞”之命。“万山拜其下,孤云卧此中”,赞美的是,独一无二的黄山美景。而早年的石涛,屡游黄山,在他的山水笔墨中,多的是黄山的“奇松怪石”,所制“画境深远,自然幽静”。画面多为远离喧嚣尘埃,他内心向往的是,安居隐逸的桃园生活。古时画家,惧黄山之高峰奇险,让不少人为之胆寒,一些文人画家多不敢涉足其间。故笔墨一般均停留在临摹古画的基础上,层层相袭,代代摹拟,所出画风笔墨,并无自然生活气息,更无创新意识,也就更谈不上“入古出古”之境了。艺术思想与石涛上人所提“搜尽奇峰打草稿”之宏论,可喻相背而驰。中年的石涛居南京,旋游京城(北京)。晚岁客扬州,以鬻画自给。工书法,通诗文、善花卉、人物,尤精山水。“融会贯通,外师造化”是石涛上人颖悟画理的思想表现。
大涤子由于深悟画理,在存世画作中,皆有诗文长跋。上人每段诗文长跋,都是画家深邃思想的“画语录”。我们往往只看画家有多大“名头”(当然这点也很重要),窃以为,不仅名头重要,更要看画家精深的艺术思想。宾老的画作,拍场已破亿元大关,确让不少人“云里雾里”地兴奋。而笔者以为,要能进一步渗透宾老博大精深的艺术思想,将获大益。老人的画,许多人并非能读懂,然若能静心研读老人所题文字,将获大解。那么,我们在静静展读和理解石涛上人的绘画笔墨时,也一定要关注上人所题的诗文跋记。无锡博物馆藏有石涛《梅石图》轴(见图),墨笔纸本,尺寸80.7×42.3厘米。石涛写梅,如见其人之性,笔致苍浑古劲,奇涩幽奥,梅枝盘穿如千岁枯藤,笔墨自然而气壮。石涛写梅,是气节,更是气骨。骨子里吐纳出的是,傲然不屈的笔墨真性。宋卢梅坡有诗曰:“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画家写的是冬梅,今以卢诗赞上人梅图,最为贴切。
石涛上人此幅梅品,以双钩为之,枯润苍涩的笔墨,在大气不拘的激情中得以宣泄。这种狂放不羁的无拘“颠狂”,仿佛似有酒助。家仇国恨的切腹之痛,全部融入笔端,置入梅品古石中。这才是石涛,才是家国破败“旧王孙”的真实思想。画题一诗:“雾宿霜霑一两梢,前村冻滑点溪桥。横塘雪水潜天碧,高阜春云迈地遥。人事尽时花事好,他生未识此生饶。看他白昼浑无碍,不使清新坐寂寥。辛巳冬初,雪后生寒,以广陵梅花吟九十首之一并画,呈桐斋老吟坛博教。清湘大涤子济。”“辛巳”为康熙四十年(1701),此大涤子已近六十一岁,作于花甲之年,离其过世尚有十七年,故此时精力旺盛,笔墨苍浑大气,艺术风格内涵,已臻完美成熟,当为传世写梅之扛鼎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