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而可初中毕业后开始学做木工,同时还学习绘画、雕刻。1979年,他进入安徽屯溪漆器工艺厂,1985年又被调往屯溪工艺美术所,在这里他开始接触脱胎漆器。1999年,为了做“最好的漆器”,不惑之年的甘而可关掉了收入颇丰的古董店,转身投入到徽州传统髹漆技艺“菠萝漆”(又称犀皮漆)工艺的研究与制作。
经过近30年的不断探索、创新和实践,他使犀皮漆、漆砂砚(一种以漆器制作而成的砚台)恢复新生,并重新焕发出活力,因此被评为徽州漆器髹饰技艺国家级传承人。2011年,甘而可的漆器作品“红金菠萝漆大圆盒”被北京故宫博物院永久收藏。他的艺术之路,正是对质朴、坚韧的工匠精神的践行与诠释。
植根于传统的创新
漆器是中国古代在化学工艺及工艺美术方面的重要发明。早在新石器时代,人们就认识了漆的性能并用以制器。历经商周直至明清,中国的漆器工艺不断发展,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其中的戗金、描金等漆器艺术品,对日本等地都有深远影响。
“漆器和被漆漆过的东西是两码事。漆器是一种成‘器’的东西,是我们常常说一个人能成大器的那个‘器’。”甘而可说,“我看过日本的漆器,还有日本收藏的我国古代的漆器作品,我就想把漆器做成最好的东西,可以和其他传统的好东西相比占有一席之地。”
甘而可做漆器,是从最基本的胎骨做起,再经过裱布、打磨、髹饰等多道繁杂工序方可完成。他的作品,除了对古典漆器技艺的传承,又包含着大量的创新。“所谓传承,首先要把宝贵的文化遗产扎扎实实地继承下来,做到炉火纯青,然后融入自己新的想法,这样呈现出的作品才是有源之水、有本之木。”
以推光漆为例,推光漆是漆器艺人必须掌握的基本功之一,甘而可将推光漆的技术发展到极致,使其毫无斑点、瑕疵,平滑如镜,光可照人,如果推的遍数不够多,是不能达到这种效果的。
甘而可的女儿、从事漆器文化推广工作的甘菲介绍,推光漆本身是一个最基本的修饰技艺,它最需要的是工艺的精准度。她表示,推光漆与罩漆不同,罩漆是在器物表面涂一层清漆,使之看上去有光泽,但这种光泽与推光漆完全不同。“漆器涂清漆只需要两三天时间,而推光则完全不同。漆器推光是用一种压力,比如手,还有其他的工具如脱脂棉等,对漆的表面进行推压,使得漆器表面的分子在一定温度下结膜,漆面才会绽放出光亮。而要靠推光的方式做成如镜面般的光亮,需要花几个月的时间反复地推才能最终呈现。”甘菲说。
此外,不同的器物会有不同的推光标准。自古以来,漆器以表面光、润作为审美的常规指标,但也有一些器物需要进行“退光”,即减弱其光泽感,使之与器物的审美特性相匹配。甘菲以三足鍑为例,它的表面光泽就经过退光处理。“推光如玄玉,退光如乌墨”,这两种不同的表现形式,凝聚了漆艺艺术家的心血结晶。
工匠精神源自内心
“真正合格的匠人,从来都是对自己从事的那份工作怀有敬畏心,以修行的心态,一丝不苟、严谨的态度,以最高的工艺标准,完成作品的每一道工序,追求工艺的极致和艺术的完美,以致理想的最高境界。”甘而可说。
有人说“漆以载道”,这是从宏观角度的评价;在甘而可看来,他更愿意从小处着眼。“一件漆器,可以仅仅刷一遍,也可以用12分以上的力气,但不能太张扬,而要收敛,让人细看以后才发现其内藏乾坤。”甘而可认为,做漆器就像做人一样,要内敛、含蓄、真诚,要把它的美做到内心可以看到的地方,“以滴水穿石的毅力、耐心和坚持,把自己的作品打磨到极致,达到无限完美的境界,这是中国匠人一种内在的精神,一种严谨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一种追求真善美的信仰,一种战胜一切困难的勇气力量。”
甘而可介绍,一般来说,他的作品从设计到成器需要一年时间,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年只做一件漆器作品,而是说漆器的制作周期在一年。“从设计、制胎骨、上漆、裱布、做漆灰、成型,到外部装饰、打磨抛光,以及最后的细节处理,通常需要一年以上的时间。”如漆器八棱净瓶,该作品的器型源于法门寺地宫出土的秘色瓷八棱净瓶,瓶身由方渐渐过渡到圆,造型跨度极大。除了器型的丰富,以及表面细致、精美的纹理之外,该瓶的最特别之处在于它的内部所使用的“推光”效果。据了解,这种在器物内部的推光处理,在过去没有出现过,在甘而可的漆器作品中也是前所未有的。当把瓶体内部打磨到极致以后,由于漆面自身的致密度,瓶体内部会把瓶口的圆形光束反射出去,而观者的眼睛正好位于圆形的中间,观者可以在瓶底看到自己的眼睛,这也是独创性的互动。
“做人在人前人后应该一致,做手艺也是一样。如果说我把这件器物里外做到一样好,意义是蛮大的,它可以提醒人们从精神层面上理解这个器物,这个匠人是用心做的,把过去不可能的东西变为可能。”甘而可表示。
手艺当随时代
甘而可介绍,自古以来,漆器多为生活用品,但漆器精致的制作、精美的造型,使其美感上升到精神层面。而在漆器制作中,同样要深刻体悟作品所蕴含的文化、精神价值,再将这无形之美用有形的艺术语言传递出来,这就需要不断地学习与积累。
他以八棱净瓶为例:“八棱净瓶并不是平时插花和装饰的,而是用来礼佛的,因此在材料、颜色、纹理上都要更多地思考。如果用鲜艳的红色犀皮漆制作也可以,但这就和器物本身的精神内涵不匹配。” 甘而可坦言,他也曾试过用漆做出秘色瓷的天青色,但总感觉这只是多了一件秘色瓷而已。漆有属于自己的独特语言,那么,要用什么样的色彩、肌理来呈现八棱净瓶呢?在长时间的思考中,他从古琴上得到了启发。
“有些古琴的胎底中含有鹿角霜,其颗粒繁复的质感像天空的繁星一样,我希望将这种效果在漆器中再现。由于漆的硬度很大,经过打磨后,呈现出稳重、沉着、安静的感觉,其肌理如果用放大镜仔细观察,会发现其中类似鹿角霜效果的小颗粒,简洁而又富于变化。”甘而可说。
在甘而可的创作中,另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就是甘菲的意见。中国手艺发展研究中心主任、“东家”联合创始人赵普将甘菲称为“另类传承”。“甘菲自己不会做手艺,但她学了文博专业,了解并理解漆器艺术,并通过自己的理解,把漆器之美传达给更多的人。”
“论实用的话,漆器很难比得上一些质优价廉的材质,如玻璃、金属。漆器技艺之所以能传承至今,主要归因于其独特的美感和质感,以及不可替代的文化价值。”甘菲说。在甘而可看来,甘菲的意见正是代表了新一代年轻人的看法,而年轻人的意见必须重视、采纳,这也是传统手艺和时代联系的重要纽带。
此外,甘而可也不排斥传统手艺进入市场,以及与互联网的联合。他认为,传统手工艺通过互联网的传播,拥有更多关注,这本身就给传统工艺的传承带来了活力和动力。
“互联网的传播有一个妙处,像东家的平台上,有很多客户是通过作品认识艺术家,最后把作品人格化,作品就是人,人就是作品。”赵普表示。在甘而可看来,互联网的推广、市场的认可,对创作者来说都是辅助环节,关键还是匠人自身的坚守:甘于寂寞,精益求精,只有优秀的作品,才能成就了不起的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