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叙帖》中对怀素狂草的创作方法有一些说法,如许瑶的诗句:“志在新奇无定则,古瘦漓骊半无墨”,还有戴叔论的诗:“心手相师势转奇,诡形怪状翻合宜。人人欲问此中妙,怀素自言初不知”。认为怀素的狂草没有定法,在笔下之初自己也不知道会达到什么样的效果。这种看法有一定的道理。写狂草如果事先算好字数和行数,甚至摺好纸,整整齐齐写下去,恐怕不会有新奇玄妙的效果。惟其不经意,才能放得开,出现意想不到的妙趣。《自叙帖》确实没有安排布置的痕迹,一任自然,结果将草书的变化发挥得淋漓尽致。这也许是怀素事先没有料到的,却以落地铿锵的字迹,证实了许、戴等人的论断。
但是怀素并没有为追求新奇而无视法度。宋人评怀素草书,认为他“谨慎法度”。由《自叙帖》可见,用笔以中锋、藏锋为主,婉转圆通。全篇是有数笔画显出侧锋行笔,可能是由于用小笔写过粗的点画而力不胜任之故。中锋行笔有篆籀笔意,自合钟、张、“二王”之风范。在快速行笔连续盘绕中能保持中锋,可见书写者功力的高超。写出的线条虽骨多于肉,但仍圆满充实,柔韧有力。在草法上,《自叙帖》结字造型都与“二王”法度相合,只是用笔更为简练,造型相当夸张,这是狂草有别于小草之处。戴叔伦另有诗曰:“楚僧怀素工草书,古法尽能新有余。”说明怀素的新奇是以通晓古法为基础的。在章法上《自叙帖》可以说没有定则,在笔法方面则是有定则的。一概无定则,便失去了传统,不可能写出出类拔萃的狂草杰作。
《自叙帖》之狂,也表现在全篇的起伏变化中。本帖开头六行,据说是宋收藏家苏舜钦补写的,比较规矩平稳。往后节奏逐渐加快,大约写到全篇的三分之二处,节奏更明显加快,字形也大小不等,开始进入高潮。最后自“皆辞旨激切”至“固非虚荡之敢当”,达到了最高潮。全篇前后起伏变化之大,是手卷类狂草作品中罕见的。显然,节奏的变化反映着作者情绪的亢进,达到最兴奋时,也就进入了全篇的最高潮。那么,是什么原因能使书写者兴奋不已呢?酒的作用也许是原因之一,但书写者内心的状况更为重要。
《自叙帖》的文字没有多少抒情性,不似《祭侄文稿》那样能激发书者回忆往事并引起动感。然而这篇自叙引用了许多赞扬自己的诗文,足可引以自豪。虽然最后表示了不敢当,但内心的满足是无法掩饰的。书写者对自己草书的自信与自豪,是书写《自叙帖》时的兴奋源,由此驱动手中的毛笔,恣情任性地挥洒,结果完成了不可再现的颠狂杰作。
总之,《自叙帖》充分体现了“狂”字,狂草一词应以《自叙帖》为依据。“狂”来自书写者的内心,表现在线条、造型、节奏等方面的变化,又以传统法度和功力为基础。没有这些条件,便无法达到“狂来轻世界”的地步。
选自孟云飞主编《翰墨人生——刘艺书法著述及同行评论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