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市文物局刚刚发布的北京市第一次全国可移动文物普查成果,截至今年4月1日,北京市申报的普查可移动文物6383254件(套),其中珍贵文物439388件(套)。可移动文物数占全国的18.93%,珍贵文物数占全国的22.76%,北京拥有全国最多的可移动文物和珍贵文物。这些珍贵文物的发现经历着怎样的过程?它们又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故事?近日,记者来到北京艺术博物馆,听参与文物普查的工作人员讲述普查背后的故事。
虽为贺岁 实为贺寿
艺博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虽然这些文物都原原本本记录在册、保管得当,但很多藏品都是借这次全国可移动文物普查,重新进行了“身份”认证。其间,对文物的内涵就有了不少新的认识和发现。比如,一件曾被视作普普通通的《岁朝图》中寄托的画家的深厚情意,就通过普查工作人员的仔细研读后,浮现在了大家的眼前。
艺博保管部杨小军告诉记者,这件作品表面是一幅岁末讨彩之作,画面微残、有污迹,被鉴定为二级文物。“根据记载,乾隆皇帝在乾隆二十六年至乾隆五十六年间,至少每年都要绘制一两幅《岁朝图》,其间从未间断。”杨小军解释,乾隆所绘《岁朝图》以纯粹表现祥瑞寓意、喜迎新春的居多,能够表现作者内心感悟的极少,“通过这一次的重新审视,我发现这幅作品属于后者,与乾隆帝所绘其他大量的《岁朝图》有较大的区别。”
杨小军发现在画面题画诗中写着“甲戌新正,恭侍圣母皇太后宴敬成六韵并写岁朝图用申庆祝。”由题跋中的“甲戌新正”可知,这幅画创作于1754年新年伊始。“结合‘恭侍圣母皇太后宴敬成六韵并写岁朝图用申庆祝’的表述,可以明确得知,这幅图是乾隆帝为他的生母崇庆慈宣康惠皇太后侍宴而创作的贺岁之作。”
此外,杨小军查阅资料发现,乾隆生母的生日在农历十一月二十五日,加上画面上托盘内所盛寓意长寿的柏枝和长生草等物,可见画面有祝寿之意,“其意义远远超越了‘岁朝’本身。”
重华宫内 孝母思妻
在画作右上角,乾隆用行楷题写了一首五言六韵诗:“西望瑶池近,群迎王母临。欢同万方养,春始九重深。屏缀延年篆,笙调太蔟音。九华兰作燄,百宝雾成阴。入画元朝庆,征诗吉字吟。瑞霙飘喜气,天意即人心。”为了深入了解这幅画的创作背景,杨小军对这首诗也做了详细的考证。经过查阅史料,他发现这首题画诗收录在《钦定日下旧闻考·国朝宫室》卷,书中明确记载作品为“乾隆十九年御制新春重华宫侍皇太后宴诗”。杨小军说,一般情况下,乾隆是一个为了讨个“福寿长春”的吉利,会来到长春书屋作画的人。杨小军深信,这样一个审慎认真的帝王,在重华宫里创作这幅《岁朝图》,绝不会是随意之举。经过一番查证,真相浮出水面。
“创作此画时,乾隆早已不住在重华宫,”据《清实录》记载,乾隆十三年,与其感情深厚的富察氏皇后崩逝,“此后,重华宫一直按照乾隆与富察氏一起居住的房间原貌进行布置,其中还陈设着他未登基时用过的各种生活用品,及康熙、雍正两位皇帝赏赐的礼品,可见他对那个美好时代的缅怀。”
除了与乾隆皇帝的鹣鲽情深,乾隆生母崇庆慈宣皇太后对富察氏也是赞赏有加,《清实录》中就有其“上奉圣母崇庆慈宣皇太后敬体欢心,深蒙慈爱”的记载。杨小军认为,正是由于皇后与乾隆皇帝的鹣鲽情深,以及乾隆与母亲在此地有诸多共同回忆,所以重华宫才成为了圣母皇太后宴饮之所,“自富察氏崩逝后,乾隆几乎每年都要奉母后之命在重华宫侍宴,这也体现出母子二人对孝贤皇后富察氏的共同缅怀。”
回归故地 因缘巧合
在文物普查的过程中,保管员要对每件文物进行详细的图像采集、文档建设,借着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杨小军注意到,这件作品的用纸很“不一般”。“纸面不太光洁,有草状长纤维,纸纹略宽,符合前代写经纸的基本特征。”仔细查看,纸面上可清晰辨认出蓝色的字迹,经过透光辨认,可以肯定为雕版印刷的经文。
杨小军告诉记者,乾隆皇帝创作时有选择纸张的习惯,因此创作这件《岁朝图》很有可能使用的是古代写经纸。“在乾隆现存的作品中,就存在这种现象。比如,《临三希文翰》使用的是宋笺、《行书大宝箴》卷使用的是宋代明仁殿纸等等。”乾隆皇帝不仅喜欢用古纸创作,还常会根据绘画或书写内容选纸,为的是纸张与内容更和谐、可观。“如《消夏图》要使用冰纹笺,《行书万泉庄记》用的是山水纹笺等等。”
杨小军认为,艺博馆藏的这幅《岁朝图》也极有可能是乾隆皇帝精心挑选的前代祈寿经文用纸,“如《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无量寿经》等等,”其用意就是为了寄托对母亲长寿安康的祈望,同时表达对母亲的感恩之心。
“每年至少一两件的创作数量,大同小异的描绘对象和构图结构,似乎让人们觉得这类题材无足轻重。但倘若我们将绘画的内容和题画诗等结合起来,就常常会发现画面本身难以捕捉到的史实与真相。”而对历史与文物的重新审视和认识,让文物深刻的内涵更为人所知,正是文物普查的意义所在。
采访将结束时,杨小军提到了关于这幅画作的一个小趣闻:“这幅画自北京艺术博物馆成立后,由北京市文物局调拨给万寿寺内的北京艺博收藏,万寿寺是明清皇家祝寿的地方,乾隆帝也曾为生母过寿大修过万寿寺,并留下了《御制重修万寿寺碑记》。这件为母亲祈寿所作的《岁朝图》,因缘际会地收归艺博所藏,历史的巧合总是这样让人不可思议。”
普查“微镜头”
上百碎片“拼”出一幅古画
“书画不比杂项,画面在同一个平面,要求光线更均匀,不能聚焦在一个点上。另外,纸质文物也更‘柔弱’,展开、悬挂、拍照、收纳都要保护得当。”为了将画卷完整铺展又不受损伤,保管员们可谓煞费苦心。他们找来两块1.12米长的金属板,表面包上灰色绒布,拼接出一块2.24米见方的巨大“展板”。用磁铁块将画作小心地铺展“嵌”在展板上,进行拍照。“由于展板是可拆装的,画面小则拆开使用,画面大时就拼合使用,方便又安全。”
也有让保管员们“挠头”、为难的文物。保管员杨小军告诉记者,在晚清“洋务运动”中,全国各地、各行业掀起“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浪潮,中国的部分造纸受到日本的影响,使用了当时还不太成熟的化学工艺,“这批文物往往由于纸质不够坚韧、脆性很大,而出现断裂。
这种纸质文物最为头疼。“个别文物打开已经碎成了很多片,拍照需要把它们拼合在一起,处理起来相当麻烦。”杨小军告诉记者,他拍过的画作中有碎成上百片的,这就需要有书画功底的专业人员,依照画面纹路精心拼合,再平铺在地面,垂直拍照,“跟拼图一样”。
清点古钱币考验“针线活”
靳彦乔保管着艺博的杂项文物,她告诉记者,艺博近10万件馆藏文物的普查工作,都是由保管部主任加上5位保管员负责拍照、称重、量尺寸的。艺博在万寿寺内,是木质结构的古建筑,为了保护古建筑和文物的安全,库房最大限度保持着自然的环境条件,“没有空调,冬冷夏热。时间紧、任务重,时常要加班加点才能完成任务,非常辛苦。”
在艺博的7万件杂项藏品中,钱币的数量就有近两万件。在拍照时,靳老师将部分整理成册的钱币都拿出来,拍完后,再一一装回去。三套上起商代下到清末的上百件的钱币册页,拆、拍照、缝装回去就花费了一整个星期的时间。“钱币都紧紧缝制在纸壳上,往回缝钱币时需要戴顶针用巧劲才能把针扎进去,非常费眼睛、费功夫。”为了文物的安全,缝制时还要依照钱币本身的形状下针,“布币就随形缝出了‘小裤子’的形状,贝币就顺贝壳的中缝把线绷过去,没点儿针线活功夫还真做不了!”
珍贵沉香文物历久弥香
虽然库房保管和文物普查的工作很辛苦,但靳老师却并不觉得枯燥,相反却觉得十分享受,“不同的文物会给我带来不同的感受:美的、雅的,愉悦身心。”其中,给她感受最深刻的,是馆藏的十几件沉香艺术品。
这些沉香文物里,有文房清供、生活用具,还有珠串、首饰。“沉香这两年在市场上名声大噪、价格高昂,但我们文物工作者并不是这么看待它。在我们的保管下,它是与世无争的珍宝,是古人智慧的留存。”
沉香制作的陈设品、生活用品大多因长期暴露在外而香味儿不再浓郁,与之不同的是,沉香珠串、配饰,由于时常被拥有者珍存在锡盒内,而得以持久保持香气。靳老师介绍,锡是一种质地较软的金属,由于无毒而富有光泽,传说中还有杀菌的功能,所以时常被古人用来保存沉香。
“每当普查到带锡盒的沉香藏品,开启锡盒时我都会屏住呼吸,然后深吸一口气。悠悠沉香沁人心脾,连心都会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