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频
为纪念傅抱石诞辰一百一十周年,北京画院与南京博物院前几个月在北京联合举办“踪迹大化:傅抱石艺术回顾展”。此为北京画院近年来举办系列学术展的一环,分明是精心筹备的,七十余幅作品,全是傅抱石最有代表性的山水画。内容大体分成两个时期——重庆金刚坡时期和1960年代的创作作品。后者集中了“山河新貌”对景写生的作品,和毛泽东诗意画创作作品,也是两部分。主题突出,板块分明,十分有益于读画思考。
和年初齐白石诞辰一百四十周年纪念展“人生若寄”的规模比起来,一大一小,齐白石把四层楼都占满了,这次傅抱石仅占一半,用的是一层和二层。三四层,则还保留着调整过的齐白石展览。和齐白石长枪大戟、着色富丽的作品对比,傅抱石不大的画幅,擅长用仿古旧宣纸,十分之九全是用墨,后来极个别用朱砂画旭日和井冈山。如果不是看门道,还真看不出傅抱石的好处来。这些年已故的大画家遇到了身后好辰光,各地轮番办他们的画展,我曾经在广州美术馆看过一次傅抱石大展,二沙岛上的美术馆一层挂满了,总共有二百幅作品不止。后来在南京博物院,2012年重新布展之前,也曾遭遇过傅抱石。所以,本次看傅抱石,第一天我只是坐在不大的展厅里“望气”,不急于逐幅细看。像是农村赶会一样,虽然也到场了,可我想暂时做个局外人,并不急于和那些熟悉的画作“老熟人”搭腔。
但王明明为画展作的序言很快吸引了我--,他说:“傅抱石对于传统的吸收主要集中在艺术精神层面,比如中国画强调的意境意象和艺术气韵,另外又借鉴了一些外来的元素,最后才在中国画本体层面促发了一种彻底的转变——在20世纪40年代的重庆金刚坡时期,傅抱石的艺术突然有了一个脱胎换骨式的转变,他的山水画中的雄浑恣肆……这种风格是没有过渡的突然生成,我认为这个突然生成的根本原因就是由于过去的积淀、思考都达到了一种很成熟的程度,不是外在的皮相层面,而是在艺术精神上一朝顿悟,才忽然生发出这样一个非常成熟的面貌,这是傅抱石艺术风格生成的终极原因。”
王明明继续说:关于傅抱石先生整体艺术风格特征的形成,我认为主要源自于他对生活的理解和风格的转化。傅抱石先生采用的完全是传统“中得心源”的观察方法,“他画中表现的是胸中山水而不是自然物象,是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的一种表现。”傅抱石先生的性格就是这样一种抒发型的,他能很快地把生活中的自然物象转变成富于自我个性表现的山水意象。王明明特别指出:“我觉得这个是最可贵的。新中国成立以后傅抱石先生也画了很多的诗意画,通过写生也创作了一些作品,这些山水画都非常精彩,但是因为受到题材和内容的限制,我感觉这些作品的抒发性就没有原来那样的顺畅,这是新中国时期提倡的写生给傅抱石先生的艺术带来的某种程度的束缚。”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王明明的观点很清楚,傅抱石最好的艺术在金刚坡时期而不在别的。王明明说这番话之前,前些年,已经有研究者表达过近似的观点,但都不畅快,犹抱琵琶半遮面。
艺术评论和文化史,回归主旨和本体,需要开放的社会环境和相应的语境,并不是《急就章》。翻读黄蒙田的《读画文钞》,其中有篇《傅抱石二十年祭》,是报道兼评论。当时才走出“文革”动乱的阴霾不久,南京的傅抱石纪念馆刚落成,各地和海外的画家友人,聚会南京,头一次隆重纪念傅抱石,南京博物馆也配合举办大型的“傅抱石画展”。缅怀故人,远道而来的关山月现场啜泣不止,人人都遗憾傅抱石去世太早,叹其为何不能像齐白石、黄宾虹先生一样享得高寿?黄蒙田甚至设想:“他再画二十年,我不能想象他在创作上取得的成就会达到怎样令人吃惊的高度。”“有些画家的生命即使还有十年二十年才到终结,限于对创作的认识和功力,他的最高限度只能停留在目前的阶段,以后的日子绝不会超越于现在的水平。在傅公遗作展看他各个时期的作品,显示出1960年代初期是他创作历程上的一个高峰。按照他根据以时代、思想、生活为依据的发展而要求笔墨变革的精神——他有名的论点是‘笔墨当随时代变’,肯定他还会创造下一个高峰和再下一个高峰,很难想象,那时候傅画面目将会提高到一个怎样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