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人郎世宁Giuseppe Castiglione,一位27岁的传教士,怀着牺牲自我、拯救众生的激情,长途跋涉来到北京时或许并没有想到,众生对未来的幸福没有兴趣,只垂涎现世的斑斓华光。最后,让他名垂青史的,不是片刻不离手的圣经,而是背包中的画笔。
郎世宁笔下的乾隆
郎世宁来中国时是1715年,在乾隆三十一年去世。半个世纪,三朝天子郎世宁不仅能安全渡过,还一直得到君王的认可,不得不佩服罗马教廷职前培训做得好。
汤若望像
也全靠利玛窦、汤若望这些老前辈留下的谆谆教诲:第一条:上层路线是王道,洗礼一万名草根,也不如影响一位贵族;第二条:投其所好,然后潜移默化。
利玛窦像
说起来,这些经验的后面都是前辈们的血泪史。
想利玛窦当年进中国,学中文,扮和尚,恨不得把耶稣打扮为印度人。最后发现中国人不吃这一套,官家一句话,推倒和尚十年修成的一座庙。和尚地位和农夫走卒差不多。利玛窦把头发留长,穿上儒衫,四方结交文士官员,这才算找对了道路。所以郎世宁一到北京,就直接进了宫,找上康熙。
康熙对基督完全无感:“你怎能老是关怀你尚未进入的未来世界而漠视现实的世界?其实万物是各得其所的。”康熙即使和郎世宁三观完全不合,也能看出这个西方青年的独到之处,并纳为己用,所以康熙被称作“大帝”。他孙子就只配一声“乾隆爷”,可见两人的气度不在一个档次。
郎世宁绘乾隆戎装像
虽然不能传教,年轻的郎世宁也不着急,既然画画能入康熙的眼,那就安心先画着呗。前辈利玛窦的经历摆那儿呢,也是讲过几何,画过地图之后,蒙主隆恩,京城划了块地。建了北京第一个教堂,那教堂现在还矗立在宣武门外。
最早由利玛窦修建的北京南堂
郎世宁没想到的是,西方科学在中国的角色,是填补空白,欧洲绘画的境地却是和传承千年的中国艺术竞争。所以,西画家虽然入了皇帝的眼,处境却不甚美妙,因为像或不像,在中国艺术中从来就不是个问题。
苏东坡《枯木怪石图》
同为宫廷画家的王致诚忍不住向罗马教廷诉苦:“终日供奉内廷,无异囚禁……作画时颇受挚肘,不能随意发挥。”
不能随意发挥对于某些人意味着条框,限制,和烦恼。对于另一些人而言,却是戴着镣铐跳舞,燃烧生命的激情演绎,往往迸发出夺人魂魄的美。郎世宁或许也苦恼过,最终,他的笔下鲜花栩栩如生,绽放于虚空之境;骏马健壮灵动奔腾千里山河之间;猎犬悠然自得漫步瓜藤花树之下;也让我们看到了清宫帝妃、亲王贵族最真实的面孔。
纯贤纯皇后像
平准五十功臣之阿玉锡
西画特有的透视和写实,成为郎世宁丰富清宫艺术的手段,守正清源,而容纳百川的态度,成就郎世宁在艺术史的地位。东渡来华的传教士,一定怀有殉道者的决心,郎世宁想殉基督教的道,最后却阴差阳错,殉了艺术的道。这或许是上帝的意志,但是传教士郎世宁闭眼之时是否也曾发出一声叹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