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好的艺术节,会给一个城市和它的居民们带来喜悦与自信;反过来说,一个有自信的城市,才能真正办好一个艺术节。
偏安于地球南端的澳大利亚阿德莱德,可以称为上述论断的完美案例。这个城市虽是南澳大利亚的首府,但人口不过100万左右,全城被环形带状的公园及绿化带所包裹,离海边只有20分钟车程,最主要的一条商业街蓝道街(RundleSt.),从东往西半小时就能走到头。
然而,就是这样一座小城,却拥有了全世界第二大的边缘艺术节(FringeFestival),仅次于世界上最早、最大的爱丁堡边缘艺术节。如果说英国的爱丁堡边缘艺术节集中包括英国在内的欧洲最精华的表演艺术人才和力量打造而成,那阿德莱德则可以说是亦步亦趋的后来者中最成功的。1947年,世界上第一个现代艺术节爱丁堡国际艺术节和边缘艺术节在爱丁堡先后诞生,与之同期诞生的还有阿维尼翁国际艺术节,以及1966年才出现并到1980年才真正壮大起来的阿维尼翁边缘艺术节(通常称为Off单元),当时,全世界已经有13个边缘艺术节了。
起步于1960年的阿德莱德边缘艺术节,可以算是这个领域不折不扣的“后起之秀”。它由利诺依德·杜玛斯爵士(SirLloydDumas)与阿德莱德大学教授约翰·比斯霍普(JohnBishop)以爱丁堡国际艺术节为雏形构思创立。1960年创立初期,两年一届,直到2012年,才正式转为一年一届。然而正是在最近这短短的5年里,阿德莱德举全城、全州之力,以艺术作为城市品牌和营销的重器,在全世界艺术节市场展开了强有力的冲刺。
2016年,阿德莱德边缘艺术节的票房收入、参与人数、演出剧目,已经令其成为全世界继爱丁堡边缘艺术节之外的第二大边缘艺术节,把同国的悉尼边缘艺术节、墨尔本边缘艺术节以及全世界其他200多个边缘艺术节远远抛在身后。
帐篷剧场
阿德莱德边缘艺术节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它“小而美”的特征。虽然在总的演出数量和票房数字上它已经位居全球第二,但如果你深入艺术节现场,会发现大部分演出都在各种小型剧场(30至150人之间)中发生。我们今年在艺术节期间,就在主城区一个宾馆的地下游泳池边观看了一个戏,体验相当特别。
除了这些位于教堂、大学、酒吧、宾馆中的各种室内小型剧场,在几个主要的户外公园集中搭建的各类移动剧场、帐篷剧场,更是阿德莱德边缘艺术节的一大特色。奇悦花园、饕餮园和RCC这三个绿意环绕的市政公园,在艺术节期间变身为巨大的游乐场,搭满了各种大小不一、形式各样的帐篷和游乐设施,帐篷里从下午到深夜,轮番进行各种不同的演出。
你如果一直呆在那儿,会在下午看到拖家带口、甚至手抱婴儿的家庭观众和学生团体,傍晚时分是白领观众和中老年人士。过了晚上10点,就是清一色的青年男女。剧目的不同定位,吸引了不同年龄层的观众,也使得帐篷剧场这样一个看似简陋的临时建筑,有比正常剧场高数倍的使用率。热门的场地,一天演出5至6部剧是常有的事。最紧张的时候,一个戏结束下一个戏演出开始,只有20分钟的时间供两个团体撤场、入台和各种技术切换,包括快速完成的观众进场。
这三个公园里帐篷剧场的演出,占到了整个艺术节演出总量的57%。艺术节结束之后,帐篷撤掉,公园恢复绿树与草坪的原样,既减少了大量剧场在非艺术节期间的空置浪费,又令艺术节期间的观众可以在工作或休息之余,在市中心最容易到达的场地,欣赏艺术表演,同时享受公园的自然风光。这种一举两得的聪明之举,实在值得国内动不动花几个亿、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盖个巨大剧场的政府官员们思考和学习一下。
“蜜罐计划”
这些在特定时间到达、有着特定目标的游客们,不仅仅看戏,还非常有“利他精神”。专门帮助本土艺术家将作品推上舞台的“阿德莱德艺术家基金”,今年总共收获了45000多澳元(约合24万元人民币)的捐赠,均来自到场观众的捐助,它帮助了9名澳大利亚艺术家在艺术节期间完成演出。
一向有歌舞、新马戏和喜剧传统的澳大利亚表演艺术界,也因为这个艺术节获得了更多的世界巡演机会。2014年我在爱丁堡艺术节期间,受邀参加了一个来自阿德莱德边缘艺术节“蜜罐计划”(HoneyPot)的邀请,听他们介绍这个我们还没听说过的艺术节。紧接着第二年,我就受邀访澳,作为“蜜罐计划”的特邀代表,在阿德莱德艺术节看了8天戏、50多个剧目,而且当年就把在艺术节上看到的古典吉他天才汤姆·沃德、弗拉门戈作品《塔巴罗》带到了西溪国际艺术节。2016年,这两个来自澳大利亚的艺术团体,又再次来到中国,参加首届上海“表演艺术新天地”艺术节。
这样一个案例,足以说明“蜜罐计划”的成功。这个旨在吸引全球艺术节策展人和剧目挑选者的项目,专门在全世界范围内寻找那些真正的“买家”,并邀请他们来体验阿德莱德边缘艺术节。今年受“蜜罐计划”之邀参加阿德莱德边缘艺术节的国际代表人数已经达到178人。正是这种买家和“成交量”的存在,使得越来越多的国际表演艺术团体把阿德莱德边缘艺术节放到重要的评估地位,愿意花更多的时间和更大的代价,来阿德莱德长时间驻场表演,以期遇到更多的艺术家策展人和国际买家。而更多的观众,更多的国际买家,更多的表演团体,又共同促进了阿德莱德边缘艺术节的爆发式成长,形成了一个良好的市场循环。
界面友好
在阿德莱德边缘艺术节的节目册和官网上,你会不断看到它们的宣介:“在这无比奇妙的31个日日夜夜里,艺术节掌控了一切,这是阿德莱德一年当中最美好的季节和时光,气氛无与伦比,我们是这百万分之一!这,是邀请你外地朋友和亲人来玩儿的最佳时机。”
的确,这个时候,无论是跟载你去剧场的优步司机聊天,还是在酒吧里和当地人偶遇,他们都会极其友善和热情地问你:你是来看艺术节的吗?
这里是澳大利亚第一个纯粹由移民组成的城市,在这里能看到世界各地的文化瑰宝,品尝到各种不同风味的美食。多元的文化和开放的姿态,也使得不同的艺术品位和审美偏好和谐共存。2017年阿德莱德边缘艺术节上,有290部喜剧作品、248部音乐类演出、143部戏剧作品、132部卡巴莱秀(音乐歌舞类演出)、89部视觉艺术及设计类作品、65部儿童剧、60部特殊品类剧目(比如浸没式戏剧等)、43部新马戏和形体剧、38部舞蹈作品、25部互动作品、17部魔术演出和10部电影及数字演出。这种极为多样化的作品构成,为不同偏好的观众和国际买家提供了相当广泛的选择空间。
我还注意到一个现象,音乐、舞蹈、形体剧、新马戏和卡巴莱这五个门类作品的交叉跨界创新特别多,比如今年我看到的《凌波》、《街头战舞》、《灯丝》、《360全明星》均集结了多样式舞蹈、新马戏、音乐、歌等多种技巧与手段,并且在灯光、舞美和音乐设计上,都有非常华彩的表现。这也使得阿德莱德边缘艺术节在市场品类上有了自己的“强项”。
和世界其他一些主要的艺术节和戏剧节相比,阿德莱德边缘艺术节算是打开界面相当友好的。机场离城区只要20分钟,接机的司机直接走到行李转盘边上来接你(国外很多机场的行李提取区域和其他区域是完全融合的)。无处不在的英文提示,有时还会有中文。艺术节主要场地外的优步停候专区,相对距离较近的几大主场,赶戏十分便利。再有就是几大公园主场里都遍布各种美食摊点,一直营业到深夜。
与之相比,世界第一的爱丁堡边缘艺术节,确实是有点太大了,每年3000至4000个戏的体量,让人总是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很容易就看花眼,或是看吐了。阿维尼翁体量倒是刚刚好,小小的教皇城也非常古朴安逸,但极其难寻英语信息,让我们这种不会法语的人颇为苦恼。德国柏林戏剧节,内容上还是以戏剧为主,形式相对单调,而且也是清一色的德语戏,并且不是每个戏都有字幕,看得很辛苦。东京艺术节和日本横滨舞台艺术大会,基本都是亚洲剧目,国际化程度还不太够。
所以,阿德莱德边缘艺术节,就这样在如林的世界艺术节竞争场上,跑出了自己的独特捷径。它的成功,也使得其所在的南澳大利亚州成为“节庆之州”,每年文化、旅游、艺术类的节庆绵延不断,此起彼伏。直接带动的航空、餐饮、住宿、零售、交通等各项收入,对于当地经济和就业,都带来非常大的帮助。同时对于城市的知名度增长、留学生增加和投资移民的吸引力等方面,也有助推之力。
我一直在设想,如果在中国南方沿海的某个小城,能够有类似的人文和政治环境,允许这样一个艺术节生态的出现,并持之以恒地坚持和发展下去。假以时日,其于中国表演艺术领域的推动效果不可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