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中的大英博物馆
出口保夫
在1753年的西敏寺(Westminster)会议上,英国国王乔治二世支持开设大英博物馆。经过6年筹备,这座博物馆在1759年1月正式对外开放了,当时的中国正处于清朝乾隆年间。大英博物馆虽常常被与巴黎卢浮宫相提并论,但两者差别巨大,后者早期收藏的都是王室宫殿的珍宝,而前者是以一般民间人士的收藏为基础而成立的。因此,大英博物馆也没有卢浮宫那般壮丽宏伟的宫殿,而是位于大罗素街极具郊区气息的平民环境之中。日本早稻田大学英语系教授出口保夫很喜欢大英博物馆的位置和周边的生活气息,他在《大英博物馆的故事》一书中写道:“博物馆的正门一带虽然围着厚重的铁栏杆,但是在寒冷的冬天傍晚一定有烤栗子小贩来到这儿,与气候和附近环境构成了一幅贴切的画面。”
大英博物馆建造之初
自开馆以来,这座收藏着世界文化遗产的著名博物馆一直是完全免费向公众开放的。有关单位曾讨论过几十次入馆收费事宜,每次都被驳回,哪怕是在战后经济最为困难的时期。两次世界大战对这座博物馆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正如对整个欧洲一样。一战期间,博物馆为躲避德军空袭而将贵重展品迁移,1916年时只有展览室与手抄本参考室对外开放。那些古老珍贵的展品该藏的藏,该搬的搬,大英博物馆在一战中因空袭而遭受的损害仅止两本书。战后由于捐赠者踊跃,博物馆的收藏品反而大幅增加。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1923年,大英博物馆的年度参观者超过100万人。在一系列捐赠以及英国本地的考古发现推动着大英博物馆迈入新纪元之时,二战爆发了。和上一次大战采取的措施一样,大英博物馆决定再次搬移主要的收藏物,太重而无法移动的石像类收藏品便做好防护措施。这一次受征召上战场的馆员为130人,战死人数众多。但是1940年8月,在战火下,大英博物馆罕见地举办了一场名为“自杀性展览会”的特别展——无论是这个名称,还是这一行为,无疑都极具英式幽默了。随着二战战况越来越激烈,博物馆危机重重,大空袭给大英博物馆带来空前绝后的灾难,损失了15万册图书,中央玄关厅堂被破坏得几乎分辨不出原貌,只有石柱还残留着。直到1985年,全馆才正式修复完工,耗时40年之久。
经出版社授权,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从出口保夫的《大英博物馆的故事》一书中节选了与两次世界大战相关的内容,以期与读者一同穿过战火硝烟,见证这座历史悠久的博物馆的曲折故事与存亡危机。
《经历困难的时代——两次世界大战》(节选)
文 | [日]出口保夫 译 |吕理州
1、躲避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火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不久,德军开始发动空袭,大英博物馆不得不将贵重的展品迁移到安全的地方。因此,1916年时只有展览室与手抄本参考室对外开放,其他展示室都封闭了。
帕台农神殿的埃尔金大理石小壁雕刻群、罗塞塔石碑、希腊陶壶、罗马的青铜像、中世纪的文化遗产,还有亚述帝国的小件艺术品等都迁移到附近的赫尔旁地铁车站。至于亚述帝国的长翅膀的人面牛身浮雕、埃及的拉美西斯二世像等巨大艺术品,只能留在馆内,周围堆满沙袋予以保护。埃及的木乃伊、帕台农神殿的三角楣饰等则迁移到博物馆地下室。贵重的书籍、手抄本、版画等,以共计16辆卡车搬运到位于阿伯里斯特威斯的威尔士国家图书馆。这对策发挥功效,大英博物馆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因为空袭而遭受的损害仅止两本书。
一战期间,部分藏品被迁移到附近的赫尔旁地铁车站
战争中大部分的男性馆员都被征召入伍,馆方大量雇用女性职员来弥补空缺。此外,还聘请一些有专门素养的教授与学者担任东方部和历史部门的部长,如历史学家C。道奇森(Campbell Dodgson)、文学史家西德尼·科尔文(Sidney Colvin)、诗人兼学者劳伦斯·比尼恩等人。当时比尼恩为入伍而战死的11位博物馆馆员写了首悼念诗:
生存下来的人即使老了,
他们(为大战而死的人)也绝不会老。
年龄不会让他们疲劳,
岁月也不会处罚他们。
太阳西沉的时候,
或者每天早晨来临时,
我们应该会想起他们吧!
让这位诗人进入大英博物馆任职的是科尔文。因为看到比尼恩夫妻有三个女儿要抚养,生活穷困,科尔文便提拔他担任版画和素描部门的副部长。比尼恩上任后埋首研究日本美术。我在读了他的名著《英国美术及诗中的风景》而首次知道他的名字。他在战前曾经担任东京文理科大学(现在的筑波大学)的讲师。
2、战后的复活
战争一结束,大英博物馆就复活了。不止于此,战后由于捐赠者踊跃,博物馆的收藏品大幅增加。其中有史前时期的石器类25吨、燧石100件,阿瑟·约翰·埃文斯爵士的古代英国及凯尔特硬币,斯坦因爵士的敦煌收藏等。
斯坦因的收藏品中,最有价值的是好几千件的手抄本,以及好几百件描画在绢布、麻布和纸上的丝路文物。以往这些敦煌绘画几乎都没公开过,非常谨慎地保管在东方部的收藏库中。有次我经由格迪纳部长的导引参观,虽然我对中国古代美术完全不了解,但目睹那些质量冠于世界的收藏品,也知道价值非凡,当下瞠目结舌。根据D。威尔逊所述,斯坦因于1904年、1913至1916年、1927至1928年三度探险;不只敦煌,他还从吐鲁番前往伊朗,加上1943年在阿富汗的喀布尔突然去世为止,总共探险4次,前后花了6年。
除了斯坦因之外,莱纳德·伍莱爵士(Sir Charles Leonard Woolley)从1914年到1919年持续发掘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的遗迹,在乌尔的王墓发现护具、武器、武具、马具和其他石制容器等,带回大量的出土文物给博物馆。参与发掘的不只是伍莱爵士,还有伊拉克政府、美国宾州大学等,三者平均分配工作。从乌尔的王墓发现的文物中,其他有名的还包括公元前2600年左右描绘国王飨宴的棋子和游戏盘等。
还有以“阿拉伯的劳伦斯”名号闻名的劳伦斯。他从小就对历史有兴趣,后来在牛津大学念考古学,从1910年到1914年为止,参加大英博物馆的调查探险队,参与美索不达米亚和叙利亚等地的发掘工作。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为了扰乱敌国土耳其,劳伦斯策动阿拉伯民族的叛乱,援助其独立运动。
3、木乃伊的诅咒与泰坦尼克号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1923年,大英博物馆的年度参观者超过100万人。加上霍华德·卡特(Howard Carter)发掘出埃及第18代国王图坦卡蒙(Tutankhamen,公元前1370-前1352)的陵墓,引起英国社会很大回响,间接地也使得古代埃及相关展示室的参观者大幅增加。之后,除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之外,大英博物馆的参观者人数逐年增加。在古代埃及展品之中,有一具于1889年收藏的木乃伊,传说放置那具木乃伊棺木的棺盖与泰坦尼克号的沉没有神秘的关联。那具木乃伊被称为“阿蒙·拉”,放在博物馆的埃及木乃伊展示室。
“阿蒙·拉”木乃伊
传说搬运这具木乃伊的时候,发生很多死亡与意外事件。为这具木乃伊照相的摄影师,冲洗底片时发现底片上有一张表情恐怖的女性脸孔,那位摄影师因太过惊吓而自杀。也有人说亲眼看到有幽灵从棺木出现,打扫展示室的人也说曾看到遭遇意外事故去世的人影。
由于接二连三发生这种不祥的事,埃及部门的部长就把那具棺木的棺盖卖给一位美国人。这位美国人带着棺盖于1912年从南安普顿港搭泰坦尼克号赴纽约。4月14日,船在北大西洋撞到浮流冰山而沉没。当时棺盖浮在海上,好几名乘客或扶或乘坐其上而获救,但是最后棺盖却在加拿大的圣劳伦斯沉没。
不过,这则传言遭到大英博物馆全盘否定。根据当时发言澄清的巴吉部长的说法,真相是这样的:
大英博物馆所拥有的并非引起那桩事件的木乃伊和棺盖。理事会也没有卖任何收藏品的权限。我没有卖棺盖给美国人,棺盖也没搬上泰坦尼克号,自然也没运到美国。馆藏的棺盖现在还在二楼埃及展示室里。
谣言本来就容易夸大、添油加醋。尽管如此,位于大英博物馆北侧二楼的木乃伊展示室,可能还是会让参观者毛骨悚然。我也曾经数度参观过那间展示室,参观者多的时候不觉得有任何怪异,但是只有我一人时,老实说,心里也感觉很诡异。
4、20万英镑的捐款
从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 到1939年与德国再度交战为止,欧洲爆发西班牙战争,英国也有知识分子组织义勇军参战,但是英国境内一直很平静。1931年,杜维恩爵士捐赠20万英镑巨款给大英博物馆。1934年,乔治·尤摩弗帕勒斯(GeorgeEumorfopoulos)捐赠中国古美术品。1938年,在东英格兰挖掘出英国国内前所未有的历史性大发现。从北欧维京海盗船中发现大量古代遗物。这项发现让大英博物馆迈入新纪元。
至于博物馆新增的建筑物,被称为“美术商王子”的约瑟夫·杜维恩(Joseph Duveen)认为应该建筑一座亮丽的回廊来搭配帕台农神殿的大理石雕刻群,因而捐赠了前述20万英镑的建设费。这是大英博物馆首次接受还在世的人物如此巨额的捐款。可惜的是,对于新回廊的设计,捐款者杜维恩与博物馆理事会从一开始就意见不同。后来双方达成妥协,由美国建筑师罗素·波普(John Russell Pope)负责设计,他因设计华盛顿的杰斐逊纪念堂和国家美术馆而成名。
杜维恩捐款之后,原本承诺一切要交由馆方处理,但是后来从回廊的设计到大理石雕刻群的清洁工作等陆续提出建议。馆方也依其建言,从1932年到1933年仔细刷洗大理石雕刻群。不过理事会的某些成员和馆员对捐赠者如此干涉很不以为然,认为是干预过头,但是由于杜维恩不久就去世,得以免去一场争执。
展览室的工程于1936年开始,1938年完工。之后,帕台农大理石雕刻群在波普设计的陈列方式下,差不多就如我们今日所看到的模样。帕台农大理石雕刻群迁移到新馆后,巴赛雕刻群和海仙女神殿等雕刻品也摆放到杜维恩展示室的邻旁。
但是帕台农大理石雕刻群只是收藏在杜维恩展示室,并没有开放参观。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到1962年,参观者都无缘见到。1939年9月,希特勒侵略波兰而爆发第二次世界大战,英国也被卷入其中。为了躲避德军的空袭,杜维恩展示室采取关闭措施。
1940年,大英博物馆东翼
5、“自杀性展览会”
1939年夏天,大英博物馆为了躲避战火,和上一次大战采取的措施一样,再次搬移主要的收藏物,太重而无法移动的石像类收藏品便做好防护措施。一年前,威尔士阿伯里斯特威斯的国家博物馆,曾为了防备德军的空袭而进行地下隧道挖掘工程,大英博物馆便把馆内收藏的书籍装箱运送到威尔士。
可以搬移的雕刻群就迁移到市内地下铁的奥尔徳维奇车站内,搬运困难的文物便在四周摆置沙袋和铁板等掩护物。虽然这些防护措施和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一样,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破坏力却大多了。当然,大英博物馆除了展览室有限开放之外,其他全馆的展示室都全部封锁。
此次受征召而上战场的馆员为130人,战死人数众多。但是1940年8月,在战火下,大英博物馆很罕见地举办了一场名为“自杀性展览会”(这名称可解读成英国式的幽默)的特别展。尽管馆内重要的文物已经都搬走,剩下的也大都以沙袋做好防护措施,因此特别展的文物仅限于英国中世纪及史前时代展示室和中央厅堂两个房间而已。陈列品只限于复制品、重复收藏物、石膏等,并不是真的“自杀性展览会”。不过还是来了很多参观者,可能因为这是战火下少数的“娱乐”之一吧,但是万一在展出时发生空袭,说不定真的会成为“自杀”行为。
事实上,那年的9月18日,一枚强力飞弹击中大英博物馆并贯穿屋顶,幸好破坏不大。10月16日,一枚燃烧弹又落在阅览室,引发的火被馆员及时扑灭,没有酿成大灾祸。只是那天的空袭,科林戴尔的报纸图书馆蒙受灾害,烧毁了3万卷19世纪的报纸。
6、15万册书刊的烧毁与其他书籍的搬移
H.V。莫顿(Henry Vollam Morton)在《战争下的伦敦》书中,描写1940年安置在伦敦地底的收藏物:
我们走到地下大约60英尺的阴暗处,就被防火用的钢铁门挡住,我们摁电铃等待。一会儿后便听到脚步声,有人打开重重上锁的螺栓,接着传来锁被打开的声音。我们经过坡度很大的隧道,来到宽阔洞穴般的房间,那儿灯光明亮,深绿色的捆包和木箱堆积到天花板。到底有多少数量实在无法估计,在走道的两侧便至少堆满好几千个。
我询问:“这里多深?”
对方回答:“地下80英尺。这里是伦敦最安全的地方。”
我检查了一下那里的木箱。里头都是想象不到的大英博物馆的珍宝:埃及的众神像、希腊的青铜像、伊特鲁里亚的铁制品、帕劳群岛的凯撒大理石像、罗马的戒指、从古代的陵墓中发掘的黄金和斑纹大理石壶等。这些文物我前所未见,仿佛置身阿拉丁也会吓一跳的洞穴。
虽然采取这么谨慎的避难措施,但是因为之后的战况越来越激烈,翌年5月,大空袭给大英博物馆带来空前绝后的灾难。这次空袭让馆方损失了15万册图书。馆方决议必须将收藏物迁往更安全的地方,因此即使在战争中,也编制2万英镑的特别预算,在英格兰威尔特郡的科舍姆(Corsham)附近的采石场地下30米处,设立一个附有空调设备的宽阔避难所。到大战结束为止,这儿不仅保管大英博物馆的文物,同时也收藏法国政府的文化遗产。此外,战时馆方很多手抄本类的图书资料则是迁移到英格兰北约克郡山地的斯基普顿城里。
大英博物馆的避难措施
7、战争的伤痕
1945年5月,德国投降。8月,日本也无条件投降。经过6年,和平总算返回这世界。虽然英国是战胜国,但依然受到严重的损害,而大英博物馆遭受到的灾难是今日无法想象的。当时只要一下雨,天花板就会漏水,地板则开始积水。中央玄关厅堂被破坏得几乎分辨不出原貌,只有石柱还残留着。
经过最低限度的修复,战后大英博物馆在1946年4月24日重新开放展示室。正面玄关厅堂有相当大的面积在1941年5月大空袭时,蒙受严重的破坏,因此馆方将修复此处列为最优先项目。今日我们站在大英博物馆,实在无法想象战争破坏的痕迹,可是若看看当时空袭之后的照片,你一定会惊叹大英博物馆竟然能如此神奇地恢复原貌。展示室要恢复原来的样子需要好一段时间,所以全馆修复完工是在1985年。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修复,可见战争所带来的破坏之严重。
而于1936年开工、1938年完工的杜维恩展示室,也在战争时遭受空袭的破坏。幸而原本收藏于此的帕台农神殿的雕刻群因为及时迁移,完好无损,但是建筑物内部却受到严重破坏。
杜维恩展示室整修完毕而再度收藏全部的帕台农神殿大雕刻群,且再度开放参观是在1962年。若自1936年开工起算,共花费了26年的漫长岁月。
书摘部分节选自《大英博物馆的故事》一书第七章,较原文有删节,经出版社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