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柜,16世纪, 日本 Museum no. W.100-1922. ©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 London
神秘珍贵的亚洲漆
当葡萄牙探险家开辟了一条绕过非洲南端、横跨印度洋且能够通往东方的航路后,漆器和丝绸、瓷器等其他奢侈品便开始逐渐为欧洲精英阶层所接受。17世纪初,荷兰和英国的东印度公司源源不断地将货物运往阿姆斯特丹和伦敦的市场,漆器贸易也得以繁荣发展。到1700年,在欧洲的许多乡间别墅与宫殿中,都不难发现东亚出口的漆器的身影。
欧洲人将产自亚洲的大漆视为一种珍贵而神秘的材料,对它备加推崇。亚洲大漆的关键成分是从原产于东亚的漆树(toxicodendronvernicifluum)中提取的树脂。这种树脂会在漫长的海上航行中因为变硬而无法继续被加工,这也使它们异常珍稀,备受追捧。欧洲对漆器的需求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中国和日本很快嗅到了商机,开始制作形式和风格均迎合西方品味的专供外销的漆器。这种贸易并不局限在中国和日本。其他亚洲国家也生有多种漆树——包括越南,英国人在那里建立了一个通商口岸。尽管到目前为止,辨认出17世纪产自越南的外销漆器仍是一个难题。
日本外销漆器与南蛮贸易
最早的日本外销漆器是在1570年代至1630年为葡萄牙市场制作的。这些漆器的外观更接近西方物品,比如柜子和碗,它们的装饰也和面向本土市场的漆器非常不同。这种早期的外销贸易在今天被称为“南蛮”(nanban)贸易。“南蛮”的字面意思是“从南边来的蛮族”,也就是指那些从南方航行而来的外国人。这些南蛮贸易品的表面几乎布满黑底描金(有时还镶嵌着珍珠母)的精美纹样,且常常绘有宽大的几何形边框。后来,从17世纪30年代开始,为了进一步迎合荷兰和其他北欧国家的口味,日本的漆匠在他们的外销器物上增加了更具图画性的黑底描金图案。
箱柜, 约1630年, 日本, 立架约1690年,可能为荷兰. Museum no. FE.38-1978. ©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 London
在当时,成立于1602年的荷兰东印度公司(Verenigde Oostindische Compagnie,简称“VOC”)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贸易和航运公司。在与葡萄牙人的竞争中,它建立了与亚洲的直接贸易,从而大量进口了包括香料、丝绸、瓷器以及后来包括茶叶、漆器在内的大量商品,并通过阿姆斯特丹的市场销往欧洲各地。在17世纪,荷兰人已在欧洲同日本的贸易中占据主导地位。在整个欧洲,人们都认为日本漆器的品质数一数二。在众多日本漆器中,欧洲人尤其珍爱带有抽屉的柜子,它们是专为出口设计制作的。在欧洲的房间里,这些柜子通常被放在和桌子一般高的座架上靠墙摆放。
精美的中国“款彩”漆器
受到丰厚利润的诱惑,成立于1600年的英国东印度公司也加入了亚洲市场的贸易竞争,并与他们的荷兰同行一起在东方港口建立了仓库。1670年代,他们开始直接与中国港口进行贸易。1672年,他们在台湾设立了商馆,随后又陆续在厦门、舟山和广州等地设立了商馆。东印度公司向英国进口了一系列中国漆器产品,包括高大的折叠屏风和漆板。英国人将它们或用作护墙板,或用作英国制造的家具的饰面薄板。与日本制造商一样,中国人也迅速适应了欧洲市场的需求。
饰以中国漆器的镜框(细节), 约1680年, 英格兰Museum no. W.39-1950. © 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 London
在17世纪,中国最主要的外销漆器产品是折叠屏风(一种中国和日本的传统家居陈设)。这些屏风运用了一种独特的雕刻工艺。这种工艺是用混合了砖灰、猪血和树漆的材料在器物表面涂上一层漆面,并在涂好的漆坯件上雕刻出图案,最后在图案的凹陷处填上颜料。在中国,这种工艺被称为“款彩”(“多彩的雕刻”)或“刻漆”;由于这种色彩鲜艳的工艺品被运往欧洲时会经过印度尼西亚的万丹以及印度东南方的科罗曼德海岸,它们在英国通常被称为“万丹漆器”(Bantam work)。和“科罗曼德漆器”(Coromandel lacquer)。
角架箱柜,约1688年,英格兰 Museum no. W.29-912. © 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 London
五花八门的欧洲仿制漆器
·V&A博物馆收藏的部分奥运会吉祥物为了迎合欧洲人日益丰富的漆器品味,并与越来越多的进口漆器商品竞争,欧洲的工匠们纷纷尝试模仿亚洲的漆器工艺。他们试图利用现有的材料,如山达脂(从北非的山达树中提取的天然树脂)或虫胶(一种从生活在印度树上的昆虫的分泌物中提取的树脂)调制出复杂的配方。尽管欧洲仿制漆的品质参差不齐,但有些仿制漆在设计和材料上都十分出色,以至于在今天如果不仔细甄别,很难将其与真正的东亚漆器区分开来。
写字柜,约1730年,中国. Museum no. W.28-1935. ©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
在欧洲国家,仿制亚洲漆器的工艺的名称五花八门。比如在1728年的法国,马丁兄弟仿照东方漆发明了一种更为廉价的清漆,被称为“马丁漆”(Vernis Martin);在其他地方,仿制漆有时被称作“欧洲漆器”,有时则直接被称为“漆器”。由于日本漆器在人们心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在英国,“日本(Japan)”一词开始被与漆器联系起来,就像“中国(China)”被和瓷器联系起来一样。现在,“日本漆(japanned)”一词仍然被用来描述欧洲的仿制漆器。
受到亚洲进口家具的启发,欧洲最早的仿制漆家具以带有座架的柜子为主,它与青花瓷收藏一起成为亚洲风格室内装饰的典型特征之一。大约从1700年开始,欧洲仿制漆制成的柜子在英国流行开来。它们通常以明亮的红色为主色调,同时带有描金和颜料的彩绘装饰。英国仿制的柜子和配套的椅子被出口到欧洲,特别是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和德国。
在设计表面装饰时,漆工会根据进口的东亚漆器的实例或者漆工手册的指导进行设计,比如参考1688年出版的约翰·斯托克(John Stalker)和乔治·帕克(George Parker)的《涂漆和上漆论》(A Treatise of Japaning andVarnishing)。有时,如果一件漆器上包含了西方的图案,或者图案的大小比例不一致,如花鸟很大,人物却很小,那么这些装饰就能够显而易见地表明这件作品是在欧洲制作的。
从十七世纪七十年代开始,欧洲从亚洲进口的漆器越来越多。为了使中国的漆器家具能够满足英国市场的需求,英国东印度公司作出了细致的努力。早在1670年代,英国工匠就被派往中国协同工作,以确保家具形制符合西方人的品味。有时,欧洲人甚至会专程将未经髹饰的家具送去中国上漆。这样一来,中国商人和工匠越来越熟悉西方的品味,到1730年左右,他们已经能够供应结构复杂的西方家具,如写字柜(bureau-cabinets)和折叠桌。在18世纪,许多在中国制造并出口到欧洲的家具都会用黑色和金色的漆来髹饰,以模仿更昂贵和更稀有的日本漆,尽管这不是典型的中国技术。
到18世纪中叶,欧洲的仿制漆器变得越来越复杂。尽管中国和日本的图案仍然很流行,但仿制漆器的设计开始反映出西方的传统。制漆工业在欧洲的发展形成了几个中心,每个中心的制漆风格都各有千秋。在比利时东南部的斯帕镇形成了一个早期的欧洲制漆中心。小镇上的漆工们制作了一些小物件,比如匣子和梳妆盒,出售给前来享受温泉浴的游客——英语的“Spa(水疗)”一词便出自这个小镇。
在斯帕的漆工中,最杰出的当属达格利家族(the Dagly family)。其中,一位叫杰拉德·达格利(Gérard Dagly ,1660 -1715)的漆匠受邀为柏林宫廷服务,并在那里建立了一个工坊,仿制与真正的日本漆器极为接近的漆艺作品。他的兄弟雅克·达格利(1665 - 1728)则来到了萨克森州的首府德累斯顿,后者也成为了一个重要的制漆中心。德累斯顿是一个由萨克森选帝侯、绰号“强力王”的奥古斯都二世(1670-1733)建立的重要的文化中心。奥古斯都二世收藏了大量的东亚漆器和瓷器,并希望用当地制造的漆器来扩充自己的收藏。德累斯顿作坊生产的漆器品质上乘,色彩丰富,甚至包括蓝色和白色的产品。受到本土漆种的限制,这种颜色的漆器在当时的东亚是不可能被生产出来的。
写字柜 japanning attributed to Christian Reinow, 约1745年, 德国Museum no. W.62-1979. © 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 London
在十八世纪初的巴黎,一个类似的制漆工坊被建立起来。在这里,漆工们发明了一种独特的制漆技术,他们能够将黑色、红色、绿色和深蓝色等明亮的彩色清漆广泛用于装饰各种家具和个人物品,比如鼻烟壶和扇子。这就是马丁漆(Vernis Martin),以杰出漆工纪尧姆·马丁(Guillaume Martin,1689-1749)和艾蒂安·西蒙·马丁(Etienne-Simon Martin,1703-1770)兄弟的名字命名的一种清漆。现在,这个词已经成为了一个泛指18世纪法国生产的高质量仿制漆的通用术语。由于马丁兄弟没有在自己的作品上做标记,且大多数法国制造商都是不署名的,真正的马丁兄弟的作品只能通过高质量的上漆和绘画来辨识。
纺车 (细节), 1750 – 1770年, 法国. Museum no. 4475-1858. © 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 London
在18世纪中叶的法国,随着东方装饰的风潮逐渐兴盛,法国人对漆器的需求也日益增长。这种需求是如此之旺盛,以至于当时的奢侈品经销商(marchands-merciers)不得不拆掉先前进口的日本柜子和中国科罗曼德屏风,以便获取材料,给新的法国家具贴上饰面薄板。1700年以前,这种做法就已经在英国小规模地出现过,但巴黎的专业漆工则让这项技术臻于完善。他们能够切割和弯曲漆面,并合理设计被拆下来的现成漆面与后期添加的仿制漆面,使两者达成一种平衡;他们常常使用镀金的黄铜座架来掩盖两种材料的衔接处,同时使之与黑漆的颜色形成鲜明对比。法国人是如此热衷于使用东亚漆器作为物品的饰面,以至于在法国的漆器收藏中,只有极少数的日本柜子能够完好无损地“幸存”下来。
屏风,Eileen Gray, 约1923, 可能为法国, Museum no. W.40-1977. © Victoria and Albert
现当代装饰艺术中的漆艺
在整个19世纪后期和20世纪,东亚漆器对欧洲艺术产生着持续的影响,并不时引发人们的再度关注。自17世纪中期以来,日本一直严格管控与西方的贸易,但在1853年重新开放港口后,大量的扇子、丝绸和漆盒等日本商品涌入欧洲。日本商品在博物馆展出,并在伦敦的利伯提商店(成立于1875年)销售。在1851年至1900年期间,日本商品一度成为风尚,并影响了欧洲的装饰风格。
从16世纪初开始,在欧洲无法获得真正的亚洲漆,于是欧洲工匠们绞尽脑汁,尝试用其他的天然材料来模仿亚洲漆的效果。但到了20世纪初,人们已经可以成功地找到将亚洲漆完好运到欧洲并在那里加工的方法。熟知亚洲漆用法的日本工匠也来到了欧洲。著名爱尔兰建筑师和设计师艾琳·格雷(Eileen Gray,1878年-1976年)就曾在巴黎师从菅原精造(1884年-1937年)学习日本漆艺。菅原精造是日本工匠大师,曾前往巴黎修复在1900年世界博览会上展出过的漆艺作品。格雷成为第一批掌握真正的东亚漆艺的西方人之一,她也将这种技术应用在自己的当代家具设计中。
五斗柜, Bernard Vanrisamburgh II,约1760 – 65年, 法国Museum no 1105-1882. © 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 London
清漆技术在工业生产中的“新生”
在法国和英国,这种从中国和其他亚洲国家的艺术设计中获得灵感的装饰被称为“中国风(Chinoiserie)”,这个词源自法语中的“Chinois(中国的)”一词,并成为了风靡一时的流行风尚。1750至1765年期间是“中国风”的鼎盛时期,当时镜子、床和抽屉柜都被涂上了仿制漆或是中国风格的装饰纹样。
大约在1765年后,给家具上漆的风潮有所减退,但清漆技术被成功运用在一种新型的金属器皿上,这就是商业化生产的漆面马口铁(即镀锡的铁皮)。威尔士庞蒂普尔的一家铁厂成功开发出了一种在马口铁上涂漆的技术,并很快被伯明翰和附近城镇的制造商所采用。通过这种技术,他们生产了大量镀漆的托盘、茶杯和其他小物件。以清漆技术为灵感,这种新技术的步骤就包括在窑炉中缓慢地烘干清漆。
Papier mâché chair, 可能由Jennens & Bettridge制作, 约1850年,伯明翰,Museum no. W.3-1929. ©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 London
在较低的温度环境中,同样的方法也被成功地应用于制造混凝纸。混凝纸是由纸浆或许多碎纸混合压缩在一起制成的材料,它轻便而结实,适用于制造诸如托盘之类的小件物品。但使用混凝纸制造家具时,有时则需要在内部使用金属支架加固,而混凝纸椅子的腿则通常是用实木制成的。混凝纸最大的优点在于它可以被塑造成曲线状——这样的物品在维多利亚时期非常流行;而且它表面光滑,不易开裂,很适合涂上光亮的漆面。混凝纸制品通常是黑色的,物品内部往往镶嵌着珍珠母,并且用颜料和上漆以模仿黄金质感的银箔进行装饰。这些物品的色调出自东亚漆器,但装饰图案往往完全是西方风格的。涂上清漆的混凝纸在伯明翰地区一度成为了一个非常成功的产业,其生产一直持续到了20世纪的前二、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