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雕刻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是中国古老的传统艺术。今年7月份，河南美术出版社与大象出版社联合出版了《神工匠心——中国古代象牙雕刻》。透过这本书中翔实的历史资料，我们得以窥见中国匠人巧夺天工的工艺，以及牙雕这一古老技艺散发出的夺目光彩。
不过，中国牙雕到底如何？有这样一个流传颇广的故事：1915年夏天，在美国旧金山举办的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一件来自中国的象牙球雕刻惊艳了现场观众。这件镂空的象牙球由广东牙雕大师翁昭制作，共有25层，表面雕刻与内部戳花精美绝伦，即使放入沸水也完好无损。因此这件作品在博览会打败了来自日本的选手，斩获金奖。
这个故事年代久远，具体细节无法知晓。但通过这个故事，我们可以窥见中国牙雕从上古时期便开始闪烁的光芒。
妇好墓 镶嵌绿松石象牙杯
上古秦汉：初露锋芒
作为入选“中国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的成员之一，象牙雕刻的历史可以追溯至7000年前，黄河流域正在孕育华夏文明的时期。
那时，中原地区仍有象群活动。商代甲骨文有“今夕有雨，获象”的记载，一些古籍中有“商人服象”的记载。这些说明，至少在三四千前，大象仍是中原一带人民捕猎、驯养和役使的动物。而南方自然也有大象活动。
在这一背景下，象牙因其质地细密的特点，成为了祖先施展雕刻工艺的极佳原材料。所以，考古研究在浙江河姆渡遗址、山东大汶口文化遗址、江苏昆山良渚遗址、四川广汉三星堆遗址以及河南安阳殷商遗址等地，均发现有象牙制品。这些制品以礼器、实用器为主，不仅包含盅、筒、梳、珠、片、杯、琮等多种样式，还具备一定的创造性和装饰性。从中可以看出，这一时期牙雕发展迅速，已经具备一定的雕刻技艺水平，显示出了一定的艺术特色。
镂雕旋纹象牙梳
1959年山东省泰安市大汶口出土
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
然而到了秦代，牙料逐渐匮乏，不得不由“就地取材”转向“外出觅材”。这与之前的自给自足形成了强烈发展，所以牙雕制品民间禁用，成为了达官贵人的独享。在王室贵族的家具、乘舆、文房用具上都可以见到牙雕装饰品。
至汉代，海上贸易兴起，牙雕原料可从东南亚、印度甚至非洲进口，匮乏问题得到缓解，牙雕相关技艺也由此得到了发展，逐渐趋于成熟。汉代牙雕以平雕手法最为常见，线条细致流畅，纹饰突出。也有少量作品以深浮雕、镂雕等手法创作，造型别致生动。
唐宋：渐入佳境
汉末，象群活动区域迁至长江以南地区。到了唐代，长江流域的大象近乎绝迹。不过，唐代牙雕工艺并未因为原材料的短缺而陷入低谷，反而受到雕塑艺术影响，得到了极大发展。同时，国际间的交流更是极大地拓宽了创作题材。牙雕迎来了一个兴旺发展的时期。
唐代具有一定代表性的牙雕制品应为牙拨镂尺。这是一种官府制造的度量衡器，经过染色、雕刻等工序制作而成，直接反映了唐代牙雕制作工艺的发展水平。
唐代牙雕佛传造像
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
唐代以后，牙雕原料基本全靠进口。据《宋史·食货志》记载，当时象牙进口量一次可达7000多斤。原料得到保证，因而牙雕发展更为迅速，已经形成相当规模，在宋代皇家工坊文思院中，还专门设置有“犀作”“牙作”，专门用以制作牙雕。与此同时，由于经济繁荣和市民阶层的扩大，象牙制品早已不是富贵人家独享，大量的象牙筷子、象牙饰品等开始进入民间，为普通百姓享用。
这一时期的，牙雕工艺趋近成熟，造型创新多变，甚至出现了镂雕的套球。这种套球采用一块完整的象牙料巧妙镂空成层层相套的球体，被誉“鬼工球”，从三层到十几层不等，每层纹饰精美繁复，各不相同，玲珑剔透。可见宋时牙雕工艺水平的突飞猛进。
元代虽“重武轻文”，但对匠人十分看中，牙雕得以在继承宋代的基础上继续发展，牙雕产业也出现了官办、民办两种。这为明清牙雕的大发展奠定了基础。
明清：登峰造极
明清时期，我国牙雕工艺发展至顶峰，圆雕、镂雕等技法层出不穷，人物、山水等创作题材纷繁复杂，出现了众多出神入化的牙雕作品。同时，牙雕逐渐在民间形成了南北两大派别。
南派以广作为主，主要分布于广州一带。当地气候温暖湿润，象牙受此影响韧性较足，不易脆化断裂，十分适合镂雕。因而南派牙雕多以象牙球、象牙席、花瓶、花舫等为主，具有浓厚的岭南特色。南派牙雕喜欢漂白，以突出象牙洁白温润的特质，很少使用染色装饰。
明代牙雕龙纹五峰笔架
现藏于故宫博物院
北派以京作为主，以北京为中心，善于使用平雕、微雕等手法，题材多以人物、典故、花鸟为主，以文玩摆件等小物件居多，做工精细繁复，造型灵动传神。北派牙雕喜欢染色，用以显得华丽富贵，迎合文人雅士的情趣追求和审美品味。
明清官作牙雕为皇室贵族使用，与民间呈现出不同的特点，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清宫造办处制作的象牙雕刻器。为宫廷服务的牙雕匠人从四面八方而来，在相互交流、借鉴其他雕刻工艺的基础上，官作牙雕形成了古朴典雅、端庄大方的风格，刀工极为讲究，纹饰线条细腻流畅，细节把握相当精准。
如今，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的藏品中，我们仍可以看到创作这些牙雕作品时使用的高超技艺。
清代象牙镂雕多层套球
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民国至今：曲折发展
清朝末年，国力衰弱，时局动乱，牙雕开始走向了一个衰落的时期。到了民国，大批牙雕精品流往海外。其中，英籍犹太富商维克多·沙逊在这一时期收藏了众多中国古代牙雕。
1923年至1948年，沙逊旅居上海20余年。根据记载，沙逊的牙雕藏品主要是在1915至1927年间从北京购得，其来源大多为满清遗老贵族，部分来自寺庙道观（为维修寺庙道观筹集资金）。其收藏牙雕无论从数量、体量还是从工艺上来看，均可比肩宫廷的收藏。
1942年淞沪会战，沙逊的商业和收藏活动受到影响。1948年，他离开中国，其象牙藏品也随之到达英国。关于这批牙雕，其后不断流失，也陆续有零星的拍卖成交记录见诸媒体。2018年6月27日，大英博物馆正式对外宣布，接受维克多·沙逊爵士基金会捐赠的中国牙雕藏品556件。这大概是沙逊牙雕收藏最大规模的一个去处。
《神工匠心——中国古代象牙雕刻》中的沙逊牙雕藏品
长期专注中国古代传统雕刻艺术研究的赵钧收藏有一套牙雕作品的原始照片及英文原稿文献，共计19册。这套文献详细介绍了沙逊的牙雕藏品以及沙逊的收藏历史。他在感慨珍贵文物流失、文化瑰宝蒙尘的同时，也惊叹于这批藏品的高度集中与完整以及藏品年代跨度之久，惊叹于其品类丰富与包罗万象，惊叹于作品精湛的雕刻艺术与多样的风格构造。他深感这些牙雕浓缩体现并代表了中国传统造型艺术，尤其是小型雕刻艺术的最高水平和东方审美的至高境界，堪称中国工艺美术之菁华，案头雕刻之集大成者。于是，他决定重新编辑出版，让这批牙雕作品与世人相见，最大可能地让宝物重现光辉。同时希望引起有关专家学者的注意和研究，用这批丰富翔实的资料，重新梳理中国牙雕的发展脉络，为保护人类珍宝和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出一把力。
书中牙雕藏品上至宋代，下至清末，从珍宝礼器、文人雅物至艺术饰品，系统组分，包罗万象，异彩纷呈。藏品以明清时期作品居多，大量的历史、小说、宗教圆雕人物以及臂搁、笔筒、台屏、鼻烟壶等可以充分反映这一时期的牙雕面貌，也恰好印证了明清两代乃是中国象牙雕刻发展史上最辉煌阶段的说法。
以雕刻内容论，包括文学作品、历史人物、神话传说、民间故事，以及历史、宗教、伦理、艺术、世俗生活、动植物、抽象图案等诸多领域及层面，涉及人类宗教观、道德观、生死观、幸福观等主题，尤其以文学故事特别是明清流行小说如《三国演义》《红楼梦》《封神演义》《东周列国志》《聊斋》《西厢记》为题材的系列人物场景在同一器作上雕刻出连环图像，在国内存世作品中并不多见。
以技法论，由于象牙本身体量的限制，牙雕不同于其他材质的大型雕刻，明清牙雕匠师们独辟蹊径，走出了一条“尽精微而致广大”的微雕之路，构思奇妙，手法精绝。有的作品还以数件镂空牙雕嵌件组合而成，将材质美、技法美、造型美、意境美、思想美熔于一炉，实现了工艺美术由民间性、实用性向艺术性、思想性的升华，极大地丰富和拓展了中国美术中雕刻类的美学视域。
新中国成立后，牙雕行业曾经恢复到世界顶尖水平。不过，1989年联合国开始禁止象牙贸易，我国也已全面停止商业性象牙加工销售活动。在困境中，牙雕匠人转而寻找河马牙、猛犸牙、牛骨等材料进行替代。目前，在政府以及工匠的共同努力下，牙雕工艺在保护野生动物和传承千年技艺之间寻找着平衡，延续着传承的“薪火”。
《神工匠心——中国古代象牙雕刻》书影
诚然，牙雕因为原材料问题一直饱受争议。不过，研究牙雕艺术、保护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与支持象牙贸易禁令、拯救大象并行不悖。如何在保护好野生动物的基础上，令牙雕这一有着悠久历史的传统工艺实现可持续发展，是我们接下来需要思考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