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巴黎的设计组合M/M从创立伊始就明确自己不做传统的平面设计师,比起清晰传达客户信息其他不做干预的服务想法,他们要建立一种语言,通过视觉与世界沟通,每一个项目如同种下一粒种子,它们最后开花结果,直到变成一整个世界,这个世界是M/M从头到脚创造的世界。
参观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设计中心最新展览“M/M上海制造”,是一次头脑风暴般的体验,当我们走进7楼的敞开大展厅,我似乎进入了一个符号的游乐场,里面五颜六色,充满怪异的童趣——放大版的钟表,放大的连排凳子、屏风、跳床、LED灯玩偶,还有不少奇形怪状的摆件,隔层天花板上贴满银色气球,头上则挂满了一排排大型海报,这里是一个完美混乱的视觉空间,好像光明正大地为了满足你驻留拍照打卡,同时疑惑“我身在何处?”
比起司空见惯的作品展示方式,以二维平面设计作为根基的M/M则完全用了另外一种方式——营造一个场域,让平面或三维作品根据场域进行调整,比如在这个比例放大的展厅里,所有以往的设计,比如凳子、灯具、海报和玩偶,全部按照比例放大,并且对这个放大的世界冠以“上海制造”的名字。
M/M何许人也?68后的法国反骨精神
来自平面设计领域的观众不会对M/M陌生,他们是享誉世界的知名法国设计公司,成立于1992年的巴黎,在近三十年从业经验里,自由穿梭于音乐、时尚、艺术、媒体领域,合作伙伴包括冰岛传奇歌手比约克、服装设计师山本耀司、品牌巴黎世家、普拉达、纪梵希、艺术家菲利普·帕雷诺、皮埃尔·于热、策展人汉斯·乌尔里希·奥布里斯特、艺术机构东京宫美术馆、第戎美术馆、洛里昂剧院、法国版《Vogue》杂志、安迪·沃霍尔创刊的《采访》、法国时尚创意杂志《紫色》等等。他们的创造力似乎绝不局限于某个领域或某个时期,而是逐渐扩展,如同永动机。
与传统的设计师不同,他们不等待客户的命令委托,也不按传统的方式提供视觉设计,他们从一开始就以“主角”身份介入,提出看法,可以说别人是为了这个世界设计,而他们是用设计来簇生一个世界。
M/M带有的这种反骨和独创精神,从时代背景和两个人的独特路径可以寻得一二线索。
M中的米盖尔·安扎拉(MichalAmzalag)生于1968年巴黎郊区,父母深受68学潮影响,将米盖尔送到了一个实验小学,学校的体制完全采取学生自主管理,遇到不同意见,学生投票达成决策,米盖尔坦言在这里度过的两三年其实是完全的混乱,但是不同常规的教学方法也带来了影响,比如,字母是按照符号来教的,在中学进入正轨体系时,米盖尔曾经历了很长时间的沮丧感,他假装自己是一个体制内的好孩子,但其实无时无刻不对老师产生质疑。
在进入法国国立高等装饰艺术学院之后,他的反骨精神得到了彰显:从头到脚的二手服装,并用色彩来定义自己的形象,对法国带有装饰风格的现代主义不屑一顾,他更多被流行文化吸引,并且在精英意识浓厚的学校环境里,不受习规束缚,很早接触电脑操作,并开始在摇滚杂志《LesInrockuptibles》做兼职工作,为了坚持这份工作,读完第三年就退学了。
遇到合作伙伴——第二个M,马蒂亚斯·奥古斯蒂尼克(MathiasAugustyniak)时,米盖尔穿了一身蓝色,从头到脚,就这样吸引了刚入学的马蒂亚斯,“他有一种独特的气场”,两个人在交谈后就觉得要一起合作,在国立高等装饰艺术学院上了一年课程,马蒂亚斯去伦敦读皇家艺术学院,回来之后没多久,便成立了M/M工作室。
马蒂亚斯与光头带有犹太血统的米盖尔不同,他是波兰后裔,家境优渥,父亲是个周日画家,为电影设计海报,他从小喜欢画画,也幸运地进入艺术学校,看似是个听话的孩子,但是他很快也遇到瓶颈:学校系统画出来的东西跟头脑里的始终有距离。直到一个老师跟他提到:想象你是一只蚂蚁,爬在看得见和看不见的边缘。这让马蒂亚斯相信画画不只是为了表达情绪,画画是认识世界的方法。
在国立高等装饰艺术学院的课程上,马蒂亚斯知道了一个法国艺术家,费尔南·莱热,这个人在20世纪初的法国是一个横跨不同领域的天才全才,他让马蒂亚斯相信,不用管当时的主流作风,也不用对学校鄙视商业设计的看法太过较真,一切可以以另外的方式达到一种融合。
寻找边界,与艺术界开始合作
1992年成立工作室的M/M,并非对实际操作一无所知,米盖尔此时已经在摇滚音乐杂志做了一段时间,具有实际经验,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是他们最为重要的合作关系,基本都在成立工作室的头几年就建立起来,并且像滚雪球一样,给他们后续打开了不同的大门,越走越远。
几个比较重要的事件包括,1993年开始,因为出版集团康泰纳仕前媒体人的引荐,他们开始给山本耀司做时装目录,从一开始的平面设计,到最后成为实际上艺术指导的角色,为他们开启了后续时尚界的合作。
与艺术圈的交往则带来了一次革命性的合作关系:菲利普·帕雷诺的《没有魂魄,只是躯壳》项目,法国哲学家、艺术批评家和资深策展人尼古拉·布里欧认为,是与法国当代艺术家菲利普·帕雷诺的合作中,真正打开了M/M的行业界限,走出了平面视觉设计领域。
2017年在上海外滩美术馆,我曾经见到这个项目,在菲利普·帕雷诺“共此时”的展览上,在二楼的空间里,展现着艺术家2002年的电影作品《这世界意外的任何地方》。主角是一个日本漫画人物,但是她不是主人公,她的声音飘荡在空间里,她自我介绍并交代自身背景。她只是一个平凡、有着天真无邪的眼睛、精灵耳朵、紫色头发的女性人物,曾经诞生于日本公司Kworks,是公司生产出的无数漫画人物之一,这些人物在游戏和动画中往往活不过几部,是随处可见的配角。
菲利普·帕雷诺在2000年与艺术家皮埃尔·于热一起买下了这个人物的版权,并把这个叫安丽的人物给了不同艺术家,让他们进行再创作,安丽成为了这个艺术家朋友圈团体的集体象征。
我当时最震惊的项目是《没有魂魄,只是躯壳》,似乎直接翻转自日本动画电影《攻壳机动队》,然而直到今天我才了解到,这个命名来自M/M,菲利普·帕雷诺将这个集体项目的海报交给M/M进行设计。从某个角度来说,赋予整个项目灵魂点睛一笔的是M/M,这个虚构人物的形象,也变成了M/M的一部分,在这次上海展览中也可以看到。
M/M并不以艺术家的身份自居,他们也很明白,平面设计与艺术圈本身都是不完全相融的领域,愈见封闭的法国艺术体系与行业化标准严重的平面设计领域,存在壁垒。
1996年在波尔多当代视觉艺术中心的艺术家群展“Traffic”中,策展人尼古拉·布里欧将展览画册的设计交给M/M,这个展览后来被认为举足轻重并开创了“关系美学”流派,M/M的设计引入了一种与传统艺术机构简单直白的设计风格不同的感觉,并且促成了展览的文献化。但是最终封面仍然被替换成了纯字体设计,因为原版上有一个塑料质地的手提袋,对于一个以严肃艺术自居的机构,不能接受封面带有廉价的塑料袋。
与尼古拉·布里欧的合作更是从1994年开始,他们受到委托,为法国艺术杂志《Documentssurl’art》做封面设计,与以往的选择艺术作品或者艺术家肖像作为封面的做法不同,他们用自己拍摄的照片作为封面,并且在照片内容上与主题内容进行呼应,尼古拉评论:“他们在做转译,将艺术家作品翻译成自己的语言。”这种用自己创作的视觉作为回应的方法,也用在与洛里昂剧院合作的海报设计上,他们创作的超过60张海报,每一张都像一个讯息,一封信件,它们入驻城市街头巷尾,好比一场场“戏中戏”。
充分的观念交流,通过视觉符号来解读和来往,这是M/M用艺术家的方式做平面设计的核心,正是这种交往,使得上世纪90年代的项目都变成了一种“集体”项目,与他们合作多年的歌手比约克就回忆说:“我们是平等的,每个人都把想法放进罐子里。”
从头到脚设计一整个世界
马蒂亚斯曾在访谈中说:“当今的平面设计师需要是一个作者,一个思想者,一个诗人,一个记者,一个哲学家。”也许这句话对我们的启示是,平面设计师要带有思考地工作,而非只提供视觉符号的工具人。虽然清晰传递信息是基本要求,但是M/M拒绝只为了生产而生产,只为了设计而设计,这一点,他们带有来自设计组合Grapus设计与社会良知结合的传统。
两个人同时又有来自流行文化包括伦敦亚文化等的影响,他们从平面设计领域,反抗法国精英艺术文化,将流行文化引入精英文化,打破了视觉习惯的等级制度。
展览讯息
展览:M/M上海制造
展期:2020年9月27日-2021年4月18日
地点: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设计中心
他们两个人都经过严格的瑞士现代平面设计的训练,尤其在西文字体设计上,他们几乎出神入化。组合中马蒂亚斯侧重手绘,米盖尔则在概念和字体,但M/M更像是一个整体,他们的视觉出品充满丰富的层次感,他们不仅仅做字体、视觉系统、平面设计,他们真正做出的事情包含平面设计、摄影、艺术指导、舞台设计、家具设计、字体设计等等。
M/M在商业合作上有了更多的表现,最近几年,欧洲的艺术环境已经固化,而商业领域则更加充满变化,可以表达更多带有直觉的创意,比如根据平面设计概念出品的香水和家具。“听起来狂妄,但是我们想从头到脚设计一整个世界。”马蒂亚斯说。
视觉系统最终反映了一个时代的风貌,对于M/M来说,欧洲的视觉系统已经过时,比如非常著名的德国汉莎航空公司标识,那些代表的都是上世纪70年代的欧洲。我还记得在法国留学回国时,我带回一箱子印刷品,包含大学电影社团每个月的放映单,城市电影节手册,甜点店的包装盒,书店和面包店的纸袋等等这些生活物质痕迹。有轻微收藏癖的我回到国内才发现这些物品的价值,它作为纪念品,提醒我整个社会在视觉传达上表现的创意和真诚的程度有多大的差别,而在今天我才揭开一点点谜底,这些环绕自己几年的视觉环境,有一部分源自法国一个1992年成立的设计工作室的影响,而这种带有流行文化和手绘气息的设计装饰风格,漂洋过海,似乎要开始在大陆年轻人中风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