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视觉艺术领域里,绘画是静态空间的造型艺术。几乎每一位成熟的艺术家都在做着这样的工作:将附着在客观物象本身的构成美的因素抽离出来,用美的形式规律组织和绘制画面。不可否认,工笔人物画含有艺术家强烈的设计意味,唐代张萱的《捣练图》《虢国夫人游春图》,周昉的《挥扇仕女图》;五代南唐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等等,都是构成形式美学的典范。
盛世高原(中国画)黄沛沛
大多数艺术家在早期艺术实践中都易拘泥于物象,受到太多客观物象的“拖累”,被客观物象掩盖着的美的形式因子没有被彻底揭示和挖掘出来,导致作品画面语言含糊不清。美需要设计,在客观物象中找出点、线、面、形、色等抽象因素,然后按照一定的秩序和法则进行分解组合,由画面中各形态之间的比例、平衡、对比、节奏、律动等所构成的图形给人的视觉以引导作用,并赋予画面强烈的形式美感。如此,艺术家的思想感情、个人气质、生活经验、艺术素养、审美理想等主观因素便得以宣发。
韩国留学生(中国画)何家英
当代工笔人物画家中,对形式美的运用,何家英极为纯熟。其作品《初春》《韩国留学生》较为典型。何家英在创作《初春》时,对模特做了很多设计。画面中的S形结构和曲线造型,形成视觉上强烈的流动感,是这幅作品最大的特点。人物的头、肩、左右手臂的走势及身体均构成向画面右侧倾斜的力量,画面右侧的大片留白因人物的视线引导更具有向右的拉扯力。如果说以上种种是“虚”的空间营造,那么,占据画面较大面积的条纹布,则是借助色彩的力量来强化线条实实在在的空间感。不管是有形或者无形的曲线,都是艺术家借用造型语言构建形式美感的手段,以此烘托人物的内在心理特质。
艺术家表面上专于形象的塑造,本质上却往往痴迷于纯形式的视觉思维所带给画面的意境之美。与《初春》不同的是,在作品《韩国留学生》中,何家英巧妙地借助模特身体的纵势来强化垂直线,并赋予画面强烈的形式美感。为了使边框出现一条垂直线,画家大胆裁切掉人物的身体一侧。根据德国心理学家马克斯·韦特海默的“格式塔心理学”,人的视觉有完形功能,缺失的一侧并不影响人物的完整性。画面中,通过变形拉长的脖颈,椅背的垂直线,垂下的双腿和椅子腿等都是直线造型。而尖角朝下的领口,呈垂直排列的服装上的三部分淡蓝色,双手向下组成的倒三角等更是强化了垂直线的视觉体验。所以无论衣服内部有多少复杂的曲线结构,都不妨碍频繁出现的垂直线造型给予观者的强烈感受。通过对不同长短、粗细、间距的垂直线的重复组织所营造出的空间上的秩序感、层次感、节奏感等等,都是形式美感的重要因素。
越是简朴的画面,往往辨识度就越高,视觉感染力就越强。笔者在创作作品《玉生香》时,便舍弃了原始素材本身的大量细节。起稿初期,为了不受人物面部凹凸起伏和衣饰等复杂结构的影响,我眯起眼睛来观察模特,在模糊中,点、线、面等造型要素会被迅速辨识并抽离出来。在创作中,我主要借助黑白灰表现画面,仅在人物面部轻轻点染胭脂并稍加渲染,以服从画面整体的平面性语言。头部、项链、衣服三个部分的深色块自上而下,不仅平衡了画面,更丰富了细节。由人物的轮廓与画幅边界所围成的留白,有的地方宽、松,有的地方窄、紧,形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开放性空间。这种计白当黑、虚实相生的空间辩证关系,会令作品产生简约的审美意境和多层次的艺术感染力。
尖峰食刻(中国画)陈治、武欣
清晨的阳光(中国画)刘文辉
造型语言越纯粹越会彰显出画面的精神性。初看黄沛沛的作品《盛世高原》时,让我联想到西汉名将霍去病墓前的石雕,浑厚深沉,粗放豪迈,简练生动,原始单纯。再深入去欣赏时,红、黑、白、绿等几何色块的分布形式又让我想起荷兰画家蒙德里安的作品。在工笔人物画崇尚细节的当下,能在创作中摒弃大量细节,用纯形式的语言表现画面,令人叹服。
动静结合的表现方式在刘文辉的《清晨的阳光》中尤为突出。画家利用人物的动态打破课桌静态的秩序美,并通过不同大小、位置的色块分布来重建视觉平衡,非常巧妙。
玉生香(中国画)李晶
运用疏密对比表现空间节奏在工笔人物画的创作中也时常可见,但陈治、武欣的《尖峰食刻》却异常大胆。借用书画理论中“疏可走马,密不透风”的美学观念,画面左侧,人物和食材的密集排布所营造出的紧张感和“密不透风”的窒息感,全都在右侧大面积“疏可走马”的留白中得到释放和缓解。出招奇险,令人拍案。
总之,工笔人物画的创作就是一场探寻形式美的游戏。从客观物象中抽离出点、线、面、形、色等,然后进行各种“主观”形式美的组合,力求语言简明、练达、单纯。“以少胜多”“大舍大得,小舍小得”,于人如此,于画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