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晴雪(油画)吴冠中
拉萨菜市(水彩画)吴冠中
花与花(油画)吴冠中
普陀山(中国画)吴冠中
嘉陵江边(油画)吴冠中
今年是吴冠中先生诞辰一百周年,中国美术馆和清华大学共同主办了“风筝不断线——纪念吴冠中诞辰一百周年作品展”,以表缅怀与崇敬之情。这是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第6次吴冠中个展,如此高的个展频次,在中国美术馆的展览史上实属罕见。而吴冠中一生在海内外举办的个展多达数十次,在当代中国美术史上亦堪称空前:如1979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吴冠中绘画作品展”,是改革开放初期开一代艺术新风的展览,也是画家向整个中国画坛宣示形式美的展览,在当时引起强烈反响,起到了开阔新时期美术思路的作用;1992年3月,大英博物馆打破了只展古代文物的先例,首次为在世画家举办个展,而首选的画家就是吴冠中,大英博物馆收藏了画家的彩墨画《小鸟天堂》;1993年11月,“走向世界的中国画家——吴冠中油画水墨速写展”在法国巴黎塞纽奇东方艺术博物馆举办,巴黎市市长杰克·希拉克亲自签发了授勋证书,将巴黎市金勋章授予吴冠中,塞纽奇东方艺术博物馆波波馆长称吴冠中是“联结西方艺术与东方艺术的标志”;1999年,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主办的“吴冠中艺术展”在中国美术馆举办,吴冠中向国家捐赠10件作品;2009年,“耕耘与奉献——吴冠中捐赠作品展”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他再次向国家无偿捐赠36件作品。吴冠中在80年代末期就开创了中国在世画家国际画价的最高纪录,而他却将自己的许多精品无偿捐赠给国家,体现了无私奉献的高尚品格。
中国美术馆珍藏吴冠中62件作品,其中油画31件,水墨29件,水彩2件,近期有5件作品正在海外展出,因此本次展览展出馆藏的57件作品和清华大学一件藏品,总计58件。展览用油画和水墨组成“油彩”与“墨彩”携手式的基本板块,以“生命之本”“自然之意”“纯真之心”为基本结构,使观众有机会领略这位融汇中西的艺术大家的风采。美术馆圆厅的序厅展出的一件油画作品《野草》,表现的是鲁迅形象。鲁迅是吴冠中最为崇敬的人,吴冠中曾经说过:“鲁迅给我方向给我精神。”他以象征的手法表现鲁迅的铮铮铁骨,也表达自己的敬仰之情。圆厅正中的那件巨幅水墨《逍遥游》,是他的水墨画代表作,就像一首浪漫主义的生命颂歌。几近抽象的画面上,只见到飞舞的点、线,欢快的墨、彩。画家创作时笔走龙蛇、如痴如狂的感觉充溢其间,观之令人熏熏欲醉。他说:“点、线、块、面自家原料、自家色相,黑、白、灰间红、绿、黄,自斟自酌自得意,今日且醉自家作坊里。”从这件作品中,我们似乎在阅读这位艺术大家自由纯真的灵魂和舞动的诗行。
此次展览的展名“风筝不断线”,引自吴冠中的一篇文章标题。他在文中写道:“风筝,指作品,作品无灵气,像扎了只放不上天空的废物。风筝放得愈高愈有意思,但不能断线,这线指千里姻缘一线牵之线,线的另一端联系的是启发作品灵感的母体,亦即人民大众之情意。”他把作品比喻成风筝,如果太拘泥于物象,风筝就飞不起来了;如果太脱离物象,风筝的线就断了。这根线联结着作品与生活的源头,联结着物象与人情。
为了不断线,他几十年的艺术生涯中,行数万里路,积数万张稿,在写生中搜集创作素材,获取形式美感。他写生时的痴迷与拼命,非常人所能及。他能一整天不吃不喝,连续作画,似乎靠光合作用活着,外号“植物人”。他在外写生数月,风吹日晒,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多次被人误认作“要饭的”。他从广州回北京,带着大包尚未干透的油画写生作品,怕画被压坏,他把座位让给画,自己一路扶着画,站回北京,双腿完全肿了,心里却是高兴的,因为画安然无恙。“文革”中,他被下放到河北农村劳动,不让画画,他就借房东的粪筐做画架,偷偷画了很多农村庄稼风景画,被戏称为“粪筐画家”。在普陀岛写生时,他跪在高丽纸上面向大海作画,跪不住了就趴着,趴不住了又跪着,从清晨画到黄昏,也跪到黄昏。在法国巴黎美术学院留学时,他和一个法国同学去塞纳河写生,不慎翻船,在水中泡了50多分钟才得救,差点客死异国他乡。正如他的题画所言:“天地彩色笔底浓,身家性命画图中!”
的确如此,这位一生将性命交付于绘画艺术的大家,一生致力于融合中西艺术,探索形式规律,表达形式美感。他早年在杭州国立艺专绘画系求学时,就是兼学中西,白天画西画,晚上画国画。后来赴法国巴黎高等美术学院专攻西方现代艺术,晚年则“油画民族化”和“水墨现代化”齐头并进,“水陆兼程”。20世纪以来,中西融合是中国很多艺术家选择的道路,无论是融合西方的古典写实艺术(以徐悲鸿、蒋兆和为代表,亦称“徐蒋体系”),还是融合西方的现代表现艺术(以林风眠、吴冠中为代表,亦称“林吴体系”),都是中国画现代化探索的有效途径。吴冠中和他的老师林风眠一样,悟到中国传统写意艺术与西方现代表现艺术的融通之处,他说:“西方现代派绘画对性灵的探索与中国文人画对意境的追求正是异曲同工。”他以超越中西的高度去审视艺术,以纵览古今的深度去定位自我。在东寻西找中,他发现愈往高处走,东西方艺术的本质愈加一致。他视油彩与墨彩为剪刀的两面锋刃,努力剪裁“吴家新装”。
“吴家新装”重在形式美。吴冠中以一双慧眼去发现自然中的形式美,往往出人意表,却又入乎情理。沟壑连绵的黄土高原,在他眼中犹如一群猛虎,画名干脆就叫《老虎高原》;水乡的老墙,被他看作一张饱经沧桑的老人的脸;云遮雾绕的玉龙雪山,犹如希腊神话中出浴的女神苏珊;泰山上屈曲虬龙的“五大夫松”,他仿佛看到那两千年不散的忧愤松魂,恰如罗丹的雕塑名作《加莱义民》……他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就撰文宣扬“形式美”与“抽象美”,强调要尊重艺术的形式规律,而中国画坛不重视形式规律久矣。他以率真的性情与无畏的胆识,创造性地贡献出了一种走在时代前沿的崭新风格,成为中华民族在文化转型期的一座艺术高峰,令人仰止。
吴冠中说:“我爱人民,我的整个生命投进了这爱的漩涡,作品是连绵不绝的漩涡的凝固吧。深信:今天的人民和明天的人民,永远欣赏烙印着真挚感情的作品,而不局限于形式的具象或抽象。”
正是这满腔的爱,真挚的情,化成那根坚牢的线,系在吴冠中的作品和人民之间,永不会断!
(作者:裔萼,系中国美术馆展览部主任、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