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风气是,标榜自己一平尺卖多少钱,自己的画怎么值钱,自己的字怎么值钱,不待后人评说,自己先给自己定了调子。
不要只是在拍卖行一味地抬高价钱,画也好,书法也好,都是感染人的东西,打入冷宫,锁在箱子里,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而应当进入寻常人家。
书法快变成一个“孤儿”了,一会儿投靠艺术,一会儿投靠文化,一会儿投靠诗词,似乎没有这些,书法就完了。其实书法就是书法,它是独立的,既包含着艺术也包含着文化。
“上世纪50年代,我父亲和黄胄去天津买画,15元到25元就能买一幅古人字画。哎呀,现在的字画价钱太贵了!”画家郭怡孮最近跟书法家刘艺见面聊天时感慨道。
那时候,15元钱是一个大学生一个月的伙食钱,拿出25元钱对于工薪阶层来说不是大问题。如今,以一般的公务员来说,即便拿出一年的工资也未必能换回一幅名人字画。当代名画家的作品通常是几万元一平尺,寻常百姓如何买得起?
一平尺几百,羞于启齿;一平尺上千,稍有体面;一平尺上万,才够风光。没有最高,只有更高,这成了时下许多书法家汲汲以求的目标。
“当前书法存在两种追求:一个是价位,再一个是尺寸。价位不厌其高,尺寸不厌其大。前者是为了市场,后者是为了展厅。”1月18日,77岁的刘艺在位于北京北四环中路的家中对记者说。
“你写了半天,画了半天,最好能找到知音。这个知音应当是普通百姓,而不只是少数的收藏家。”谈到书坛的不良风气,一向温和的刘艺不禁提高了嗓门,“不要单纯地以价位来提升自己作品的地位,而应该考虑书法怎样真正进入百姓家庭。”
上周,八开本彩印的《刘艺草书前后赤壁赋》由文物出版社出版。全帖线条古拙醇厚、气韵通畅,代表了刘艺最新的创作成果。“我出书的目的也是便于大家欣赏。”刘艺如是说。
刘艺坦言他有公开的润格,但实行起来较灵活,不希望因价昂而疏远了普通百姓中的知音。“不是因为对目前这种恶炒书画价位的现象有反感,我才不强调个人润格。其实多年来我一直是这么做的,但别人未必理解我的做法。”
《美术周刊》:持续火热的艺术市场,给当代书法家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遇。很多书法家因此把润格定得太高,有脱离老百姓之虞。对于眼下的书法市场,您怎么看?
刘艺:现在的风气是,标榜自己一平尺卖多少钱,自己的画怎么值钱,自己的字怎么值钱,不待后人评说,自己先给自己定了调子。书法家“自得其乐”,自己赞美自己,这在现实生活中可能也需要,但形成一股风气,就不正常了。
一张画动辄就是几万元一平尺,这样的标榜与国际接轨的追求有关系。毕加索、凡高的画一拍就是几千万美金,咱们当代的国画也是很有价值的,我们应该自重和自爱,价位随之也就上去了。价位是上去了,但是老百姓的购买力跟不上。比如,傅抱石的一张画6000多万元,李可染的一张画1500万元。买家认为物有所值,但是这种“值”是对具有特殊能力的人而言的,一般人就高不可攀了。如果大家都这样攀比价位的话,就如同鲁迅先生所说的“用自己的手拔着自己的头发,要离开地球”。
不久前,我写了一篇文章《艺术与市场的博弈》,专门谈这个问题。我的见解是,不要只是在拍卖行一味地抬高价钱,画也好,书法也好,都是感染人的东西,打入冷宫,锁在箱子里,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而应当进入寻常人家。过去字画进入普通百姓的家庭是平常的事,现在我们应当恢复这个传统。
你写了半天,画了半天,最好能找到知音。这个知音就是普通老百姓,而不只是少数的收藏家。我认为,不要单纯地从价位来提升自己作品的地位,而应该考虑书法怎样真正进入百姓家庭。这个想法如何落实,还需要大家集思广益。
《美术周刊》:书法应当进入百姓家庭,这个观点很新颖,是您最近才有的看法,还是一直有所考虑?冒昧地问一下,您的润格怎么定?
刘艺:不是因为看到目前这种恶炒书画价位的现象,我才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多年来我一直是这么做的,别人未必理解我的做法。
老有人问我:你的润格是多少钱啊?我也有定价,3年前《书法报》上登出的是5000元一平尺,其他人涨了,我的价格也涨了。虽然有润格,但实行起来较灵活,不一定卖那么贵。
如果你的字价格没别人高,可能引起误解,就是东西不如人家,你等于自己把自己贬低了;再一种误解是,别人会认为你可能太需要钱了,给钱就写,是薄利多销。所以这样做是很难的。
《美术周刊》:如今流行大尺幅的作品,有的确有气势,而不少作品则是大而无当。您怎么看待这一现象?
刘艺:当前书法存在两种追求:一个是价位,再一个是尺寸。价位不厌其高,尺寸不厌其大。前者是为了市场,后者是为了展厅。
我长期在中国书协做评委,对此比较了解。以前对尺寸有限制,后来大家觉得这会限制别人创作,就逐渐打破了这个限制。由于大作品占的空间大,似乎更引人注目,小作品占的空间小,好像吃亏了,因此你大我也大,相互影响,越写越大。
善写精致的小字,为什么要写丈二的大幅呢?展厅里都是大尺幅的作品,效果也很单调。有些尺幅大的作品参展也是需要的,但是大家竞相求大就不好了,还是应该根据自己的条件和擅长来创作。
我提倡写小尺幅的作品。小的适合家庭,价位也不高,人家若喜欢,可以带回家里,便于挂在墙头欣赏。走进百姓家庭,是繁荣书法的一条康庄大道,现在虽有困难,将来必然要这么走。
《美术周刊》:您的新作《刘艺草书前后赤壁赋》给人以“人书俱老”之感,写了这么多年的字,您的心得是什么?
刘艺:我曾经说过:“为书之道,既重功力,更重灵气。非苦学,不能卒其功,仅苦学,尚难通其艺。要在心领神会,而后得心应手,方可进入佳境。”现在仍然是这个看法。
现在常有一些新概念出现,比如“艺术书法”、“文化书法”等等。我感觉,现在书法快变成一个“孤儿”了,一会儿投靠艺术,一会儿投靠文化,一会儿投靠诗词,似乎没有这些,书法就完了。书法现在像是在找母亲,借助文化啊、艺术啊,似乎就能提高书法的位置。其实书法就是书法,它是独立的,既包含着艺术也包含着文化。从古到今,书法一贯受人重视,能写一手好字,别人都会另眼相看。在古代,颜真卿、王羲之的片纸只字都很宝贵。现在也是这样,名家的墨迹被人尊称“墨宝”,名家自身则常被尊称“老师”,对此,我们在荣幸之余,也须考虑如何回报。
台湾有一个词是“素人”,指没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不识谱,却唱得很好;没学过美术,画得却很有趣味。其他艺术门类可能也有这样的人才。但是书法大概没有“素人”。你字认的少能写好字吗?文化水平不高能从事书法创作吗?所以书法家不可能是“素人”。书法必然和文化、学识联系在一起,书法和文化应该是一体的。
(转自孟云飞主编《艺海无涯》,原载2008年1月24日《中国文化报·美术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