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首次公演大受欢迎
全国20多家演出公司邀约
“知识分子书读得比较多,在精神上要求更高,会被现实给束缚。他们都有一定的独立人格,都会在现实与精神两者的矛盾中挣扎。”
“《蒋公的面子》这个戏的核心就是‘扭捏’,这仅仅是一个学生的习作,很不成熟,但我想这个话剧之所以受到观众的欢迎,就是因为回归了戏剧本身,戏剧归根到底是个人事情。”昨天,喜剧《蒋公的面子》导演、南京大学文学院副院长、教授吕效平告诉早报记者,1月13日该剧在紫金大戏院首度社会公演,效果出乎意料的好,目前他已经收到来自北京、广州、上海、苏州等20多家演出公司的邀请,“在以后的一到两年时间这出戏都会在路上”。
1月13日晚上7点30分,“话剧《蒋公的面子》公演暨2012五矿业主答谢会”在紫金大戏院上演,虽然该剧第一次走出校园,但这出戏已陆续在南京大学、于上海举行的中国校园戏剧节、南京艺术学院上演了34场。早报记者在前往该剧院的途中,沿路都有黄牛询问是否有多余的票,其最高票价已经炒到了350元一张,而在戏院门口早早已是门庭若市。
演员籍籍无名,成本低至“尘埃”,而剧本,则仅仅是一个年仅23岁的大三女生温方伊的“学年论文”。早报记者了解到,该剧于去年5月份完成了剧本创作,是作为庆祝南京大学建校110周年庆的戏剧演出系列之一,首轮公演在南京大学鼓楼校区礼堂,连续10场下来每次出票大约在450—500张,票价在20—40元不等,几乎场场爆满,观众不停要求加演,直至公演到30多场。去年12月14日,江苏省委宣传部包场观看该剧,又连加3场。
到底是什么魔力让该剧如此受到欢迎?带着这样的疑问,早报记者观看了这两个小时的话剧。全剧讲述了1943年,蒋介石亲任中央大学校长,邀请中文系时任道、夏小山、卞从周这三位知名教授去吃年夜饭,这三位教授很纠结:给不给蒋公这个面子呢?
三个人物性格特点鲜明,立场分居左、中、右。时任道思想进步,追求民主自由和学术独立,他的学生呼吁抗日,上街游行被当局打死,他斥蒋介石为独裁者,因而拒绝赴宴。但令他为难的是,他同时又有求于老蒋——他在桂林的一批藏书朝不保夕,很想通过蒋介石这个当前最有权势的人保住这批书并运回重庆来。于是,他想到了一个近乎黑色幽默的“好办法”——自己保住面子,让别人去赴宴帮他说情挽回藏书。同时,这其中更大的黑色幽默在于,他想拿回那批藏书其实并不是因为有多么爱书,而是他想变卖以度日——因为他一贯的清高,家中已经快揭不开锅了,时太太甚至瞒着他去向他平日素来看不惯的卞从周借钱。
夏小山则是一个看似中立实则骑墙的代表,他没有明确的政治倾向,与人为善,极爱美食以及麻将。他听说了宴会上将会有一道老字号的火腿烧豆腐因而心驰神往,口水流了一地。但出于文人的面子和虚荣,之前在学生面前扬言不承认蒋介石这个校长,而如今,这个他不承认的“蒋校长”发来的请柬令他为难了。因此,他提议把请柬上的蒋校长改成蒋院长(行政院长)或蒋委员长(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就同意赴宴。蒋公的面子其实不重要,自己的面子才是最要紧的。
而卞从周则是与体制合作的知识分子的代表。他不鼓励学生游行,给《中央日报》撰稿,支持国民政府。接到蒋公的请柬后,他竭力主张并力图说服两位同侪同去赴宴,并抛出了两个很大的诱惑——挽救时任道的藏书、夏小山向往的火腿烧豆腐。但再三鼓动未果,并被时任道和夏小山斥为谄媚,从而恼羞成怒,面子下不去,也摆出一副不去赴宴的姿态。
整出剧分为了两个时空、三个场景:1943年重庆的茶馆、时任道的家中和二十几年后“文革”被批斗的房间里。在2个多小时的演出中,台下观众时不时被台上三个教授的对话逗乐。吕效平告诉早报记者,当初定下这个题目时,是为了做喜剧,但这并不是一个喜剧事件,这是件很纠结的事,台上的三个教授包括时太太每个人都很痛苦和烦恼,“南大一位历史系教授讲到一个词——‘扭捏’,我觉得这个词太好了,任何人开始扭捏都是喜剧性的。”
温方伊告诉早报记者,尽管这个剧是根据流传在南大中文系的一个段子延伸开来的,但是剧中的人物是有根可寻的,如夏小山的原型是曾任国立中央大学中文系教授兼系主任与文学院院长、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兼系主任与文学院院长胡小石,而时任道的原型则是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陈中凡。“我害怕一些老先生会较真儿,加上吕老师要求我写的夏小山要让观众一眼便认出是胡小石来,我不得不在一些史料中寻找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生活,像《联大抗战史》、《联大教授》、吴宓的日记、朱自清的日记等,多少能复原当时知识分子的精神风貌。”
“我更想表达的是一种知识分子的永久精神困境。”温方伊说,知识分子在精神上要求更高,会被现实给束缚。作为“公知”,每个人都想把自己的想法输出。知识分子书读得比较多,他们更有话语权,比普通大众要高一层,但由于没有权力,所谓的权力其实还是要依附于真正的权力层,“当然民国时期,知识分子的自由精神更加张扬一些,我并不是想批判某个时代,并不是想通过这个戏来批判现在的知识分子,因为我觉得只要是真正的知识分子,他们都有一定的独立人格,他们都会在现实与精神两者的矛盾中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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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早报记者温方伊
《蒋公的面子》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1943年,蒋介石初任中央大学校长,邀请中文系三位名教授(时任道、卞从周、夏小山)共进年夜饭,这使他们非常为难:给不给蒋公这个面子呢?“文革”中,他们必须交代是否接受蒋的宴请了。
图为《蒋公的面子》演出剧照。从上至下依次为:三人在茶馆商议是否赴宴,未果;移步至时任道家中继续商议,卞从周还带来一副麻将,与时太太四人一边打麻将一边商议;24年后,三人“重聚”在“文革”楼,为当年是否曾去赴宴相持不下:夏小山根本不记得收到过蒋的请帖,时任道认为有请帖但自己跟夏小山没有去,卞从周则说,三人都去了……究竟是去了还是没去?谁去了而谁没去呢?
卞从周:先生生活竟如此清苦。这哪里像是过年。
时任道:我不会卖文。有小山、壮翁在,我卖字也难得开张。靠教书,八斗学问也换不来一斗米,待客自然只能泡米花了。
卞从周:(指着墙上的字)这是……
时任道:卖字不成,且自娱。
卞从周:“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背诗)“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同是避乱寓居于蜀地,我辈不如杜少陵啊。
时任道:卞先生喜爱字画吗?
卞从周:喜爱,喜爱不起了。
时任道:想必收藏颇丰。
卞从周:知其必不为己物矣。
时任道:你的书籍、字画都存在南京?
卞从周:不提也罢。我在蓝家庄房中的几万藏书,已皆为煨烬矣。带出来的几箱珍本也永沉扬子江底。数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或者天意以余菲薄,不足以享此尤物耶?”(顿)国家罹难,几本破书算什么?
时任道:虽然如此,仍是爱惜如护头目。我比你还幸运些。我的藏书,大部分在南京家中,其余的,一部分在金大图书馆被毁;一部分随金陵女大迁出,一路丢失,仅剩下清儒别集十几种;还有十箱书寄到老家,由舍弟保存。老家沦陷后,舍弟带着这十箱书辛苦辗转到桂林,居然只丢失了一箱。现在,这九箱古籍还在桂林。
卞从周:那真是大幸啊。
时任道:但是,去年舍弟患疟疾离世,我的藏书交于他的独子保管。舍弟常年奔波,儿子缺乏管教。不久前,听说我这个“贤侄”,平日里只知道出入雀馆,还卖起了我的书。
卞从周:您打算怎么办?
时任道:趁他还没把我的那些书赌光,把那九箱书运到重庆来。
卞从周:好啊。
时任道:可桂林实在远了些,又是战乱之中。
卞从周:学校帮忙吗?
时任道:顾校长现在称病不出。
卞从周:找总务处。
时任道:找了,人家迟迟不回复。也是,这是私人书籍,学校为什么管?
卞从周:找教育部。
时任道:我不与他们打交道。
卞从周:为什么?
时任道:我不受陈立夫的人情。
[沉默]
卞从周:您这联多少钱?
时任道:这不卖。
卞从周:我有两把扇子要写扇面……
时任道:你还有钱找我写扇面?
卞从周:我有稿费。
时任道:我忘了,你给《中央日报》写文章。我是穷儒穷到底,不像你还有生财的手段。
卞从周:生什么财?糊口而已。后方通货膨胀,奸商囤积居奇。这点稿费也快不够柴米钱了。
时任道:好歹你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这种文章我是不会做的。
卞从周:我也不会做。世事炎凉,人情冷暖倒见过些。你在桂林还有别的亲友吗?
时任道:问题就是没有能帮得上忙的。
卞从周:你儿子……
时任道:我儿子赚的那点钱还不够他养家的。
卞从周:尊夫人或许有办法,不妨和她商量。
时任道:她有什么办法。
卞从周:女人家的脑子比男人活。
时任道:没办法。
卞从周:我也是爱莫能助啊。
时任道:你办法多。
卞从周:我有什么办法?
时任道:你有办法。
卞从周:强人所难。
时任道:再容易不过。你去赴宴,在席上对蒋公说两句,解决了。
卞从周:啊。你说也一样。
时任道:不一样。你可是蒋家的西席,蒋公子的恩师啊。
卞从周:我只是……
时任道:在我这儿就别谦虚了。
卞从周:我去吃年夜饭,对蒋公说书的事?
时任道:哎。
卞从周:不去。
时任道:你想别的办法。
卞从周:我没有办法。
时任道:那就赴宴去。你今天就留在我家吃晚饭。
卞从周:这算什么?报偿?
时任道:地主之谊是要尽的。我让你办事,却连客都不请一次,卞太太岂不是要埋怨我。
卞从周:这事我可不会对她说。
时任道:也好。女人的神经最是不能刺激,很多事还是瞒着些好。
卞从周:她们瞒着我们的事比我们瞒着她们的事多得多。她们的神经比我们更能忍受刺激。不幸做了对贫贱夫妻,凡事也只能她瞒我,我瞒她,都装着糊涂。
时任道:事瞒得了,票子瞒不了。每次发薪,一看到那些全新、号码连着的票子,就要抱怨这个月通货又膨胀了多少,下个月物价又要涨多少。
卞从周:时太太呢?
时任道:她出去买菜了。
卞从周:你还真请我吃饭哪!你还有钱请客?
时任道:我不欠人情。
卞从周:谁想得到楼先生跑成都了呢?愿赌服输,不欠人情吧。
时任道:今天留过饭,等事情办成,我就不再谢你了。
卞从周:有必要吗?我们不过是对政治的见解不同。
时任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沉默]
卞从周:我要回去请我老婆示下。
时任道:我太太会去告诉的。
卞从周:席上说归说,事办不办得成我不能保证。
时任道:说很多都是明代刻本,我那本《文选纂注评林》可是初刻原版,难得的善本。文枢堂的《水经注》四十卷齐全,也很难得。还有元代珍本,清人手稿。其中,有鱼山先生的真迹……算了,说得太多老蒋也听不懂,就说我那明刻《丁卯集》可是孤本,刊刻极精湛,极罕。
卞从周:啊,啊,我知道怎么说。
时任道:我二十余年节衣缩食,才有了那藏书十万卷,在南京,我敢说是无人能及。尽数毁去,已是剜心刺骨。那九箱书原本就是珍藏,如今更是珍中奇珍,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如果我有一点办法,我早就亲自去桂林剐了那个小畜生,把书运过来。
卞从周:我懂,我懂。几天不见,看着憔悴不少,估计就是为了这事吧。
时任道:书乃是我的身家性命。
卞从周:小山先生当年也是这么说。我还记得他刚接到书楼被炸毁的消息的时候,嚎啕大哭,痛不欲生。谁知道他去渡口连吃两碗牛肉面,回来就神色自若、行动如常了。怪吧,真怪,可也是真正的名士做派、魏晋风度,就是装的,也没人能比他装得更像。书是尤物,却也是身外之物。听说先生正在看冯友兰的“贞元三书”。如何?
时任道:“贞元三书”?气死人。冯友兰这几年也不知道研究的什么哲学,思想混乱,前后矛盾。把北大的精神糟蹋得体无完肤,竟然还说是“为北大寿”。他给北大的这份寿礼就是裹了糖衣的毒药。我正在写一篇纠正的文章,身为老北大人,我是绝对不能接受他的这种胡言乱道。
卞从周:先生的话未免过激了。我看了《新理学》,见解独到。
时任道:超脱实际谈真际,是观念论的见解。
卞从周:哲学确实是谈真际的学问,冯氏也并没有切断实际与真际的联系。
时任道:他根本不懂唯物史观,他只是把唯物史观当做公式套用,这恰恰犯了机械与形式论的错误。把马克思的话断章取义,加以曲解,就变成了他的辩证逻辑。
卞从周:这是你对他的偏见。
时任道:偏见?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辩证法不是万能公式。黑格尔就是把辩证法当作概念自身的发展法则,故把三段法化成一个普通公式。但事实上,如果一切现象嵌入三段法的公式中,就未必能说明事物之发展。
[夏小山拿着一瓶酒上。]
卞从周:冯友兰的观点是他对唯物史观的理解。你一味地把他的每个词与马克思的相对应,以至于你机械地理解冯氏的观点。
时任道:机械的不是我的理解,而是他的表述。他就是这样写的,我自然这样理解。
卞从周:而且这和三段法不是一回事。
时任道:在机械论的错误上,是一样的。我们把辩证法三定律分别来看……正好小山也来了。所谓矛盾统一律,说明生物学上生命的现象是生与死的统一。这是说:活人的体内含有死的因素。然而活人还是活人,他不可能同时是个死人。形式逻辑中的同一律,矛盾与拒中律,仍有它相对的地位,不是绝对无用的。
夏小山:(小声)这是?
卞从周:(小声)批冯友兰的“贞元三书”。
时任道:(拿麻将牌)如说四条与四条,幺鸡与幺鸡是相对的;四条与幺鸡,四条,幺鸡,是绝对的。然而绝对之中不能不容相对存在。活人体内含有死的因素,这死的因素即由活的因素发展转化而来,即生物体中所呈现的新陈代谢作用,不是新的把旧的完全消灭,而是新的扬弃着旧的。其否定阶段,不一定拘于某种历史旧例。如英国的大宪章运动与法国的流血革命都能达到封建制到民主的目的。可见辩证法不是机械的固定的方法,而是客观现象变化之一种说明。
[沉默]
卞从周:(看酒)这是……
夏小山:女儿红。
时任道:听懂了吗?
卞从周:对你这套哲学,我无甚研究。
夏小山:他说的是:人固有一死,或因感染某种病原菌而死,或被敌机炸死,不能因为有人被敌机炸死,就认为你也一定会被炸死。
卞从周:懂了。
夏小山:时太太呢?
时任道:出去买菜了。今天留你们吃晚饭。
夏小山:留我们吃晚饭?
卞从周:我要帮他做一件简单中含有困难因素的事。
夏小山:什么事?对了,你输了。
卞从周:三十晚上在蒋公面前提一提时先生的藏书。
夏小山:你还是要赴宴?
卞从周:时先生的藏书可能会在桂林散失,看看蒋公能不能帮忙运到重庆来。
夏小山:你不愿给蒋公个面子,却愿意受蒋公的人情。
时任道:我不去求,便不是我受他的人情。
夏小山:实际上是一样的。
时任道:真际上不一样。
卞从周:你不是不承认冯芝生的理论吗?
时任道: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夏小山:好办,把书卖给桂林的图书馆。
时任道:开什么玩笑!
夏小山:或者赴宴,你自己跟蒋介石说。
时任道:我已经找到第三种方法了。炒米糖开水,吃吗?
夏小山:吃。
卞从周:你不才吃过抄手吗?
夏小山:米花也不填肚的。你也来一碗?
[卞从周摆手不要。时任道下。]
夏小山:这人。
卞从周:既然想让我帮他说话,在茶馆就应该说点好听的。
夏小山:你们不是一路人。
卞从周:你们也不是。
[时任道拿着碗和一个水壶上。]
夏小山:记得前几年暑假,每天十时必放警报。一放警报,就到附近民家租麻将,在竹林里摆下雀战。直战到不知蚊虫肆虐,不知警报解除矣。
卞从周:时先生,您就坚持您的哲学观点一定是正确的吗?
时任道:我并没有说马克思的观点是绝对正确的,我只是说辩证法是一种说明,而不是一种公式。
卞从周:可是您完全是站在他的观点正确的这个角度上来讨论的。
时任道:我认为他的观点是科学的,你如果反对,我欢迎指正。
卞从周:我认为您太迷信科学了。科学不等于正确。科学也不是适用于一切。
时任道:科学不等于正确,但是科学是中国所迫切需要的,这绝对正确。
卞从周:没有绝对的正确,尤其是哲学。
时任道:我解释过。绝对和相对是一种矛盾统一。
夏小山:我们不是来讨论科学的。
卞从周:您一直在鼓吹辩证法,可您的态度恰恰是不辩证的。
夏小山:你们再说哲学我就走。
时任道:哪里不辩证?
卞从周:你把辩证法作为唯一正确的对客观现象之说明,这就是不辩证的。在我看来,哲学是哲学,科学是科学。并不存在所谓科学的哲学。哲学与神学相近,是无法求证的。
时任道:据你对辩证法的理解,这个世界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以为一切都是辩证的,都是既对也错。这是唯心论。
卞从周:也许吧,你不要太迷信你那个唯物主义,这个世界原本就是既对也错。
时任道:辩证法并不是静止的,生物体内的转化也并不是固定的,总有一方压倒另一方。
夏小山:是啊,是你的藏书压倒你的面子,还是你的面子压倒你的藏书。
时任道:不是面子。
卞从周:我们的哲学观点不同,争论也是不会有结果的。
时任道:那哲学议论还有什么意义?
夏小山:够了!我们是来打麻将的。
卞从周:是否赴宴这件事真的这么严重吗?
时任道:我不可能和老蒋坐在一起!
卞从周:为什么?
时任道:大学是自由的。独裁者做校长是个笑话!
卞从周:集权有时候是必要的。若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军阀割据的中国怎么能够团结起来,打赢这场民族战争?民主也是要一步步来的。
时任道:恐怕蒋不是这么想的。
卞从周:既然您以与独裁者同桌吃饭为耻,那为什么就要我去呢?您是为了突出您的清高吗?还是用您的清高来鄙夷我的谄媚?
时任道:你又不是第一次陪老蒋吃饭。
卞从周:我去不去是我的自由不是吗?这次我不想去,我也想清高一次。除非您请我替您去见老蒋。
时任道:愿赌服输。
卞从周:我们说好“我帮你做一件事”,却并没有说明,一定要做某件事。我会帮你做另一件事,比如,买你的字,借钱给你救急。
时任道:时任道一生饿死不向人借钱。
卞从周:可我不会赴宴,除非您请我帮您说话。
时任道:不送。
卞从周:留步。
夏小山:(拦住卞从周)你走了谁陪我打麻将?
卞从周:我最受不了这个。把我当什么?传声筒,政府的喉舌。所有的政府都需要宣传,难道我帮助政府就成了没有独立人格的人了,就成了以学问为进身之阶的人了?难道学人就不能通过政治实现自己对国家的期望吗?现在的人,天天说政府不好,似乎只要骂两声腐败,便是个进步人士了。
时任道:还不该骂吗?中国政府腐败已是国际闻名了。美国红十字捐送奎宁极多,却被利益集团全存在中国银行库里,不给伤兵使用,只为出售获利,这等不顾国难之举竟无人拦阻。以致该会已不肯再捐药品。国耻,国耻!骂两声腐败,总比呼三声万岁强得多。
夏小山:(慢悠悠地背诵)“独对古人称后死,岂知亡国在官邪。”啧啧。
卞从周:对政府不满就去延安好了,可延安连电灯都没有,去了干什么?
时任道:政治连民主自由都没有,还要它干什么?
卞从周:延安就有民主自由吗?
时任道:总比这里民主自由。
卞从周:我只听说它有民主集中,没听说它有民主自由。都说自由,那《中央日报》也有造谣的自由。
时任道:所以现在还有人看《中央日报》吗?
卞从周:你看,这就是自由的坏处。
时任道:这是滥用自由的坏处。你不是说政府在进步吗?宪政吵了这么多年,也没见政府有一点要行宪政的迹象。
卞从周:进步不是一条直线。行宪政是将来必然会实现的。这两年,政府的所作所为令人不满,并不意味着政治就不再进步了。以前学生游行,政府只知镇压。
时任道:别提学生游行。我的学生就死于游行。就在南京国民政府旁的珍珠桥,学生要求抗日救国有什么错!
卞从周:那也不能连蔡元培都打。
时任道:就算行为不当,政府也不能命令军警用刺刀对付手无寸铁的学生。
卞从周:所以,如今政府机构最怕学生游行。
时任道:也没好到哪里去,为什么政府机构只有在学生游行之后才想要有所作为?
卞从周:比无所作为、为所欲为要进步吧。
时任道:你怎么不横向比较呢?
夏小山:书!书!
卞从周:你要你的书,就自己去说,或者让夏先生去说。反正我这次是顾不上蒋公的面子了,我也要顾一顾自己的面子。
夏小山:好了。你有多少书在桂林?
时任道:九箱。元明珍本,还有清人手稿。其中有鱼山先生的真迹。我那本《文选纂注评林》是初刻原版……
夏小山:我去说。
时任道:你去?
夏小山:我等的藏书都是损之又损、去之又去,十存一二。当然要保下来。(对卞从周)留下来,你走了,这麻将也打不成。(对时任道)有酒杯吗?
[时任道下,拿着三个杯子上。]
夏小山:你太太什么时候回来?
时任道:不知道。
夏小山:麻将、桥牌皆需四人,象棋、围棋仅需二人。也就喝酒这种消遣,不限人数。三个人可以尽兴。来,春风送暖入屠苏。
(该剧本全本即将出版,敬请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