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仇英《桐荫绘静图》类似高濂所说的“倚床”
工艺书斋 4P
《遵生八笺》里的养生家具
文/陈桂湖
核心提示:
高濂的《遵生八笺》,是以清修为宗,以起居饮食,丹药医术为律,而以出尘遐举为尊。他把人的一生放在修心以悟道的前提中,辅助以各种起居饮食、药理方术和艺术陶养,共写了八个方面的内容,故名为《遵生八笺》——这是一本把人生的一切都涵括无余的生活指南。
在中医的典籍中,有一本非常重要的书,叫《遵生八笺》,作者是明朝的高濂。这本书也记载了许多有趣的家具,本文将结合对书中内容的介绍来讲这些家具的特征和功用,以飨读者。
养生在道不在术
之所以说《遵生八笺》重要,并非从它风行至今的影响力的角度来说,而是因为这本书内容广博深刻,文采斐然。高濂把古往今来的养生知识从深到浅,悉数载于书中,是一本非常难得的养生奇书。可以说,这又是一本中国古人奉献给我们的精神大餐,有心的读者,需要获得养生的指导,只要细读这本书,就完全足够了。
中国古人并没有像我们今天这样,把学问分门别类做考证、研究,并以此为得。古人是把学问统称为“学”,“学”的基础是承认人生和自身的不足,“学”的途径是对自心的完善,而“学”的目的,则是为了彻底解决各种迷惑,达到心地如清风明月般的圆满自然。因此,古人的学,是内求而非外骛。《说文》上说:“学,觉悟也”,朱熹《四书章句集注》解释“学而时习之”之“学”:“学之为言效也。人性皆善,而觉有先后,后觉者必效先觉之所为,乃可以明善而复其初也。”因此,古人著书立说,是自己对于人生大案先明了无余,而后才敢“立言”以便与人共享人生的幸福圆满之道。
高濂著《遵生八笺》,缘起颇为特殊。书首是屠隆所作的序,屠隆说高濂:“少婴羸疾,有忧生之嗟,交游湖海,咨访道术,多综霞编云笈,秘典禁方。家世藏书,资其淹博,虽中郎(指蔡邕)至赏,束皙(西晋文学家)通微,殆无以过。乃念幻泡之无常,伤蜉蝣之短晷,悟摄生之有道,知人命之可长,剖析玄机,提拈要诀,著为《遵生八笺》。”
也就是说,高濂年幼时身体羸弱,从而对于人生之苦有深刻的悲伤,于是寻医访道,博览群书,最后将其一生真切的了悟辑成一书,是为《遵生八笺》。
屠隆在序言中接着又讲到了一则修心上的公案。他说,或许有人会疑惑说,大道以虚无为宗,包括身体在内的物象世界,在道的意涵上都是染着累赘,可高濂的书,却叙写了各种居室运用,医方药理,静坐导引,宝玩器具,以及书画香草花木诸般,这不是“背道而驰”吗,谈何“遵生”呢?
屠隆回答说,那也不是这么理解的。他说,人心原有虚空般的清净之本,只因外驰纷拿物态,所以汩没已久,不能觉悟,如今要溯源复本,却茫然无所依从。高濂著《遵生八笺》,也与葛洪、陶弘景之著医术无异,其言说都是指导人们修心悟道的津梁,而不是要人们汲汲然拘泥于物象。屠隆所说的正如禅宗中的一个譬喻:人们之所以需要修道上的种种方法,就像一个人手中有刺,因此需要另一根刺把手中的刺挑出,待到手中的刺挑出以后,两根刺都不需要了。
屠隆的序是点睛之笔,无愧为高濂的同道好友。高濂自己在书中说:“遵生者,尊天地。”又说:“故余《八笺》之作,无问穷通,贵在自得,所重知足,以生为尊。博采三明妙论,律尊生之清修;备集四时颐养,规尊生之调摄;起居宜慎,节以安乐之条;却病有方,导以延年之术;虞燕闲之溺邪僻,叙清赏,端其身心;防饮馔之困膏腴,修服食,苦其口腹;永年以丹药为宝,得灵秘者乃神,故集奇方于二藏;隐德以尘外为尊,惟遐举者称最,乃录师表于百人。”
因此,高濂的《遵生八笺》,是以清修为宗,以起居饮食、丹药医术为律,而以出尘遐举为尊。他把人的一生放在修心以悟道的前提中,辅助以各种起居饮食、药理方术和艺术陶养,共写了八个方面的内容,故名为《遵生八笺》——这是一本把人生的一切都涵括无余的生活指南。
明 唐寅《韩熙载夜宴图》局部,书生盘腿而坐的宽大座椅,
类似高濂书中所说的“仙椅”
家具也是养生的“道具”
家具首先出现在《遵生八笺》的第三笺“起居安乐笺”中。所谓起居安乐,顾名思义,便是讲居室和日用家具的内容。高濂认为,起居是“祸患安乐之机”,“人能安所遇而遵所生,不以得失役吾心,不以荣辱萦吾形,浮沉自如,乐天知命,休休焉无日而不自得也,是非安乐之机哉?”
“浮沉自如,乐天知命。”可谓一语道破天机,也正是高濂所谓“遵生”的意思。遵生,是使自心不为外相纷拏的自尊,正因为我们拥有这种不假外求的自尊,所以能在纷扰的世相中做到物为我用、游刃有余,只需回心一悟,便能潇然洒然,甚或觑破生死的大关,倏然出尘。但是在这之前,需要有一条明理的道路和涤除的历程,因此才有圣贤们的开言立教和著书立说,包括高濂的《遵生八笺》也是如此。
所谓道不在远,在“起居安乐笺”中,高濂描述了许多家具,这些家具,都是作为养生和憩心之用的“道具”。例如有“二宜床”、“竹榻”、“靠背”、“靠几”、“倚床”、“短榻”、“藤墩”、“仙椅”、“隐几”以及“滚凳”和“禅椅”等,仿佛都秩序井然,供人们做养生修道之用。这里着重介绍一下其中颇有特色的“二宜床”、“倚床”、“仙椅”和“滚凳”。
“二宜床”是指冬夏皆宜的一种床。这种床,夏天的时候四通凉风,而蚊子绝对进不来,床上三面围屏可以吸拭身上的汗水,立柱的栏杆上画梅以助意境,这样夏日睡眠,就可以快然息心于一隅之境,了无旁骛。冬天的时候,床上加装上七扇木格,用“布骨纸面”裱糊,再用冬帐披覆,可以完全抵御寒气入床。更妙的是,在床帐上悬挂一个空心葫芦,葫芦口用软木块封住,再在软木块上钻眼,把香药放在葫芦中,使床上有氤氲香气。同时,也可在床的后柱上面钉两个铜钩,挂上壁瓶,瓶中插花,使“清芬满床,卧之神爽意快。”高濂认为,比起那些雕饰繁华、金
碧辉映的“豪床”,这种“二宜床”更有益于提升睡眠质量,促进身心健康。
“倚床”则并非床,更类似于今天的躺椅。这种“倚床”,“用藤竹编之,勿用板,轻则童子易抬”,上面安有一个椅圈的靠背,可以立起来也可以放平,高低随意。“倚床”的用处有三:一是醉卧,醉酒时用以休息;二是可以躺着看书;三是可以搬到庭院花树下,躺着品月赏花。
接着介绍“仙椅”。高濂引《史记》中臞仙的话说:“默坐凝神运用,须要座椅宽舒,可以盘足后靠。”这种静坐用椅与通常的椅子比起来,首先是宽大,其次则还有三个特点。一是靠背板上另加一个荷叶状的靠脑,用以托举头部;二是扶手较大;三是还有一个“托颏”的装置,也是状如荷叶,用以托举下巴。坐在这样的椅子上,可以让椅子全然托举起端坐的人体,从而不需要太着力就能坐久,使筋骨舒畅,血气流行。
最后再介绍一下“滚凳”。中医历来重视脚底涌泉穴的保健功能,高濂说:“涌泉二穴,人之精气所生之地,养生家时常欲令人摩擦。”经常摩擦涌泉穴可以活络气血,为此,高濂认为可以做一个木凳,长二尺,宽六寸,中间横穿两根可以转动的圆木,这样把脚伸进去转动圆木,就可以起到很好的按摩涌泉穴的作用。
清 刘彦冲《听阮图》中的凭几和提盒
燕闲怡情的游具和文房器具
除了“起居安乐笺”中的日用家具,《遵生八笺》中的还写了另外两类家具,分别是游具和文房器物。
游山玩水也是养生妙方。一来是回归自然;二来可活动筋骨;三来更可舒心明志。古人修学,也十分重视游学的作用。高濂说:“湖上一蓑,可了人间万事。”又说:“四时游冶,一岁韶华,毋令过眼成空,当自偷闲寻乐。吾生几何,胡为哉每怀不足?”
出游则必备游具。游具种类繁多,包括道服、文履、道扇、拂尘、云舄、竹杖、药篮、棋篮、便轿、衣匣、叠桌、提盒、提炉,甚至还有轻舟、酒樽等。这些有的不能说是家具,但诸如衣匣、叠桌和提盒,都应属家具的延伸范畴。值得一提的是,《遵生八笺》中的提盒和提炉还是高濂亲自设计的。提盒分有七层,上部六层,下部一层,用来装碗碟杯盘之类的食具。提炉则为三层构造,最下的一层是铜制的水火炉,用以烧茶煮酒,上两层则用以放置茶酒具。所有的这些游具,都有浓郁的文人特色,是旧时文人看山弄水,登楼咏月的常用之物。
而最具文人特色的当然是文房器具,高濂记之于本书第六笺的“燕闲轻赏笺”中。
首先来看高濂论“燕闲”之“闲”:“心无驰猎之劳,身无牵臂之役,避俗逃名,顺时安处,世称曰闲。而闲者,非徒尸居肉食,无所事事之谓……闲可以养性,可以悦心,可以怡生安寿,斯得其闲矣。”再看他论文房器具:“文房器具,非玩物等也……笔砚精良,人生一乐。”高濂写的文房器具中,有文具匣、笔格、笔床、砚匣、笔床、笔屏、水注、砚山以及琴剑和香几等共二十七种。这里的香几指的是书房中的香几,其制有高低两种。高者二尺八寸,几面或大理石或玛瑙石或以豆瓣楠镶心,几面上或置花尊插花,或单置一炉焚香。低矮的香几,是放在书案上的,高濂认为,最好的是日本制造的精巧美观的倭几。
总之,高濂的《遵生八笺》,洋洋洒洒八笺十九卷,就像是中医养生的大观园,而古人养生的意涵更是究极人天,穷通三界的道的船桥。《遵生八笺》内容实用,文字则虚灵缥缈。高濂无论是写景论道,还是记药叙方,都是娓娓道来,读着有一尘不染之感,使得书中的家具,似乎也逃离了平凡呆板的日常用物的范畴,一派生机盎然,仿佛在人们养生悟道的路途中,甘为孺子牛,默默无闻地运载大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