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马拉雅美术馆“敦煌:生灵的歌”展开幕前,展厅里散落着先行抵达的数个木箱。箱子上的标签显示着它们到过的地方:北京、杭州、台北、伊斯坦布尔明年,其中的一些展品还将去到洛杉矶。
美术馆为其中两件珍贵的展品提前举行了开箱仪式,敦煌研究院副院长罗华庆戴着白手套,小心地将一卷北魏时期的大般涅经如来性品和一尊由孙纪元临摹的第 259 窟北魏时期菩萨胸像取了出来。
《三兔飞天藻井》第 407 窟 (图片由敦煌研究院提供)
距今一千多年的白麻纸佛经经卷,尽管首尾俱残,但乌丝栏纤细规整,墨色仍浓黑而有光泽,书法上处于隶书向楷书过度的阶段,是北朝时期敦煌写经中的精品。纸本文物能保存千年,是得益于它基本被安放在藏经洞这一密闭的环境之中,氧化过程被大大减缓,而如今,库房里也能够做到恒温恒湿。
北魏菩萨彩塑头戴三珠宝冠,高髻长发,细密流畅的阴刻发线与简洁的面庞形成对比,突出了细目长眉和修鼻丹唇,显得端庄而含蓄,在形式和造型上承袭了西域的造像仪轨和技法,呈现出与汉晋传统混合的艺术风格,是典型的北魏造像。该胁侍菩萨位于主尊右侧,原像高 1.26 米。
复制品虽不及文物珍贵,但是由于石窟的不可移动性和保护需要,复制品在近年来各个敦煌主题展中扮演的角色已越来越重要。敦煌的大部分洞窟都不开放参观(此次来到上海的 8 个复制洞窟中就有 7 个在敦煌并不开放),洞内环境和旅行团的参观方式也使探究细节变得十分困难,而这些缺憾都可以通过细究复制洞窟来补足。据罗华庆介绍,对莫高窟的整窟复制始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文化大革命期间有所中断,八十年代恢复,至今一直延续。“整个过程就是启稿、修稿、上色,做出洞窟的结构,再把每幅画装裱在洞窟里,拼装,最后做旧,完成一个洞窟大约需要几年时间。”罗华庆说,“拼接的缝隙一般人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出来的,所以一看十几米长的大佛,都问怎么运来的。”
《四飞天》第 320 窟 (图片由敦煌研究院提供)
除了来自北梁、西魏、唐、西夏和元朝的 8 个复制洞窟,敦煌研究院还带来了常书鸿、段文杰、常沙娜等大师的彩塑临摹、壁画临摹品,藏经洞绢纸画复制品,藏经洞文物等共计 165 组/件源自敦煌的艺术,其中文物 50 余件,16 件为国家一级文物。作为一家当代艺术馆,喜马拉雅美术馆也将发挥所长,实现敦煌艺术与当代艺术的对话,展出白南准的《蓝佛》(Blue Buddha)、孔柏基的《莫高窟佛像》、邱志杰的《总会有人信》、李磊的《佛不语》、丁乙的《十示系列》等与佛教或精神探索相关的当代艺术作品。
随文物一起来到上海的,还有敦煌研究院的专业讲解员。“工龄全都在十年以上,”罗华庆说,“看说明和听他们讲解,体验是完全不一样的。”从敦煌来的人,气场与别人不同,石窟群所在之地宛如孤岛,距最近的敦煌市区也有 25 公里,一旦去了,很可能一辈子都得待在那里。罗华庆自己就是一个例子。他读大学的时候因为特别喜欢敦煌,给时任敦煌研究院长段文杰写信,说要做他的研究生,“段先生没答复,就说你先来看一看,行不行再说。我去了还是觉得喜欢,就一直待在那儿了。”
B=《外滩画报》
L=罗华庆
B:这次展出的 8 个洞窟,分别是在什么时候复制的?
L:最早的是五十年代复制的,也有八九十年代和包括 2000 年以后复制的。五十年代最早的复制,就是拍了照片,做成幻灯片,把幻灯片投影在墙上,然后人来临摹。但是因为幻灯机投影是会变形的,所以大致画好了以后,临摹的人要再把画拿到石窟里,对照着原来的壁画修改,形成线描稿。线描稿确定之后,在洞窟里上颜色。条件所限,五十年代复制工作特别困难,九十年代以后,随着数字技术慢慢发展,拍摄像素越来越高,这样我们就可以把数码照片打印出来,既提高了工作效率,画面也更准确。
B:现在有多少人在做临摹工作?
L:我们敦煌研究院从四十年代成立开始,就是以美术为主的,常(书鸿)先生、段(文杰)先生,他们全都是画画的,是美术家。现在大概有五六十个人在做临摹工作。
《菩萨胸像》 第259窟 (北魏 ,高54厘米孙纪元临摹)
B:目前完成复原的洞窟一共 10 个?
L:对,还在进行。随着时间推移,数字技术的提高,效率也可以提高。因为 10 个洞窟不足以表现敦煌之美,所以我们希望每个时期的代表性洞窟是延续的,比如说唐代,分初唐、中唐、盛唐、晚唐,现在我们有盛唐的、晚唐的,可能中间就断了。临摹工作肯定是代代相传的,以后如果还有机会到别的地方展出,展品可能就不一样了。
B:敦煌的数字化工程此前是和美国的西北大学合作的,现在已经完全由研究院自己进行了吗?
L:对,九十年代开始,是得到美国梅隆基金会(Mellon Foundation)和美国西北大学的支持。当时国内的数字技术发展慢,相应的器材和软件也比较少,所以在起步阶段得到了西北大学的大力支持,合作完成了 26 个洞窟的数字化。在这个过程中,人员得到了培训,合作结束以后,我们就通过在国际合作中学到的数字技术,逐步发展起来了。到现在为止,我们大概做了将近 80 个洞窟的数字化的工作。但是我们的目标是所有洞窟都要数字化,因为敦煌壁画是脆弱的文物,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慢慢变化。我们通过数字化来保存石窟的现状,当然随着数字技术的再提高,可能还能把不同时期的数据全都保存下来。
B:现在最新的保护技术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L:修复技术仍然不是一劳永逸的,不能永葆青春,只能慢慢减缓壁画的衰老过程。我们现在如果不保护,可能再过多少年就没有了。大家可以在展览中看到,壁画面临的病害问题是综合性的问题,有气候、温度、湿度的变化,还有微生物的影响。所以修复中我们遵循一个原则,现在技术达不到要求,宁愿先不去修。否则可能造成保护性破坏。如果我们这代人技术上不行,就把问题留给后人。比如最早莫高窟无人管理的时候,好多当地放羊的,就在里面生火做饭,壁画就被烟熏坏了。80 年代我们也做了清洗,清洗之后,当时还行,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全部淡化了。所以修复这件事,我们也是小范围、尝试性地做。以后随着激光技术的发展,表面的油烟就可以去除了,现在正在做这项探索,可能激光去除污垢之后,壁画原来的颜色反而能保存得更加长久。
这方面我们跟美国盖蒂文物保护研究所合作了 25 年,明年 5 月份会到盖蒂中心(Getty Center)去做个展览,一方面也是将合作 25 年以来取得的成就,给美国观众一个交代。因为盖蒂是由基金会支持的,好多人给基金会捐了款,但是不可能亲临敦煌,所以我们也通过展览的形式,让他们看到原来自己的钱是用于这样一个文化遗产了,是值得的。
B:2009 年《外滩画报》采访敦煌研究院当时的院长樊锦诗时,她提到,敦煌保护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游客参观和保护之间的矛盾,建立数字展示中心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中心建成后,游客分配的情况是怎样的?
L:数字展示中心建立以后,莫高窟的日承载量由原来的 3000 人,提高到了 6000 人。之所以能够提高,是因为把介绍性的内容放到数字展示中心完成了,特别是通过两部影片,一部是《千年莫高》,讲敦煌的来历,与丝绸之路的联系,还有一部球幕电影《梦幻佛宫》,展示了几个洞窟的影像。这样游客进洞前对石窟就有一个基本了解。本来一个洞窟要讲解 10 分钟,其中 5 分钟的时间是讲这些背景知识的,现在,进洞窟之后只讲这个洞窟的内容,时间就缩短到 5 分钟,就可以增加流量了。但是洞窟的利用强度还是和原来一样,是通过缩短滞留时间,解决两者之间的矛盾。如果每天只接待3000人的话,我们各方面压力都很大。因为现在旅游是地方经济发展的重要动力,特别是敦煌,本身就是靠旅游的。所以我们在保护的前提下,是每天限定 6000 人。
《大般涅槃经如来性品》 (北魏,高 27.6 厘米,宽 332 厘米)
B:现在有多少个洞窟是开放的?
L:一共开放 60 个,12 条路线,其中 4 个洞窟是必看的,每条路线里都有。但每一组参观的游客只能看8个洞窟。旺季从 5 月 1 日到 10 月 31 日,看 8 个,从 11 月开始,到来年的 4 月 30 日,淡季,可以看 12 个洞窟。为了淡旺季的平衡,我们不光有淡季优惠票,看的洞窟还比旺季多了4个,也是希望使全年能比较均衡。
B:这两年敦煌学的研究方面有什么推进吗?
L:现在敦煌学研究,对石窟的定性研究已经基本完成了。剩下就是为什么画,还有敦煌的艺术源流,佛教艺术是怎么演变的。这几个课题也有人搞过,但是全面性的不多,因为上个世纪敦煌文献尚未得到完全的公布,现在基本全公布出来了。随着对这些资料的研究,敦煌学可能还会有更多的发展。
B:很多流失到海外的敦煌文物,完全对研究学者公开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L:应该是上个世纪 90 年代。1995 年以后,英国国家图书馆建立了一个国际敦煌项目,把所有敦煌文献数字化,后来中国国家图书馆加入,2005 年,我们也加入了。所以我们的敦煌文献,700 多件,全部已经数字化,现在都挂在“丝绸之路在线”这个网站上,谁都可以免费看。中国国家图书馆大约一万多件,还有法国国家图书馆,也都把资料上传到这个网站。这个项目,英国国家图书馆是发起人,但是他们做这个工作的也不是一个常设机构,只是一个基金会资助的项目。基金会钱多的时候,它的工作进度就快一点,基金会如果没钱了,就慢一点。他们也在做数字化工作,但是全部做完可能还是得花点时间。今年法国国家图书馆把他们资料的高清数据、原始素材全部提供给我们了。原本如果你在网站上看,像素没有那么高。
如果你要到大英博物馆、大英图书馆看原件,他们还是有限制的,但现在不像以前那样不让你看。可以看,但是要提申请。
B:敦煌研究院现在有多少人员,资金情况如何?
L:院里现在有 900 多个职工,三分之一是在编的,是国家批了编制的,剩下将近 600 人都是合同制的。因为莫高窟的情况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我们那儿是一座孤岛,周边没有人烟,离敦煌市区 25 公里,好多东西做不到社会化,否则成本太高。敦煌今年的收入,大约一个多亿吧。国家规定,我们所有的收入全部上交,国家根据工作需要,再全部返还。门票收入基本上是百分之百返还的,再加上国家给的文物保护费用、课题研究费用,每年敦煌的开销是两个多亿,其中可能有六千多万是人员的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