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龙昌)
对于从事艺术创作的艺术家们来说,几乎每一代人都希望能在继承前人优秀传统的基础上有所创新突破,从而自成一格。但是对于自明清以来名家云集的核雕界,真正学习和继承好已经很难,如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思想和诠释方式呢?
须吟笙雕刻艺术纪念馆艺术顾问天鹰(应良成)先生认为:每个时代艺术家的创作都应该能折射一个时代的人心气象,并能用这个时代的人最喜欢的表达方式进行诠释,便可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正如唐诗宋词元曲一样,每一个朝代的文人们都可以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自成一格,再创辉煌。而如何达到这一艺术高度呢?最重要的是要用心观察和体验世道人心和世情百态,套用一句关于写文章的名言,我觉得用在核雕艺术创作也是相通的——正所谓“世事洞察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核雕”。
天鹰先生与须吟笙雕刻艺术纪念馆馆长须曙耀先生
功夫在诗外
中国古代重视文学教育,一般从小就开始训练写字作诗。其实我们做核雕这一行的,做得不错的不少从小也都是与美术、雕刻较早地结缘了。与古人从小作诗一样,我从小也是学习美术的。从美术职业学校毕业后,一开始的第一份工作也是与雕刻有关的——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做泥雕。后来到了深圳,专门给国外那些最受热捧的电影做艺术衍生品塑造。当年国外那些很流行的电影形象和演员,我都需要作出相当逼真的人物造像,这对雕刻功夫要求是相当高的。但我是一个喜欢专注的人,而且,看到别人做得好,我希望用心可以做得更好。因此我在那里一做就是十年。从普通员工、主管到高管,可以说在行业内也算是小有建树了。
可古人为什么又强调“功夫在诗外”呢?我认真查阅过相关文献,这个讲法最早来自陆游写给他儿子的经验:“我初学诗日,但欲工藻绘,中年始少悟,渐若窥宏大。怪奇亦间出,如石漱湍濑。数仞李杜墙,常恨欠领会。元白才倚门,温李真自郐。正令笔扛鼎,亦未造三昧。诗为六艺一,岂用资狡狯?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剑南诗稿》卷七十八)
陆游的意思就是说:他刚开始写诗时,只知道在用词、表达技巧、谋篇布局上下功夫,到中年才领悟到这种做法不对,诗应该注重思想、意境,应该反映这个社会的世态人心和人们的喜怒哀乐。一个诗人,所写作品的好坏与否,主要应该看其是否能蕴含独特的人生阅历、思想见解乃至其对人生的体悟,能给人以启发或达成精神心灵的共鸣。
说实话,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这个比较难。因为文字是可以有足够的空间去诠释人的思想情感的,而核雕的语言在很多时候是无字之诗、无声之歌。如何才能真正地诠释人生的体悟呢?这实在太难了。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又觉得这个难题很有意思,我希望在我的核雕创作上也能体现这一诗歌创作的艺术思想。于是,我决定放下雕刻,从真正了解社会人心开始。
人心安何处?
2010年,《南方窗》的一篇《中国人,心安何处?》给了我观察社会很好的启发,那就是要去观察当下中国人为何烦恼、压力和心无所托。这是《南方周末》所作的一期深度报告,通篇读下来,其实就是中国在急剧变化的社会背景下,很多人工作忙碌而无暇安顿身心,要承担着各种精神和物质压力。比如职场复杂的人际关系、人我是非的言语、金钱性指标标签化等等。人一旦面对这样的压力,就会产生烦恼,就会急躁。
其实,这样的压力,我自己也亲身体验过:在做电影艺术衍生品工作之后的那份工作体验更加深刻——我当时的工作任务那些比较热门的大片如《无极》、《鸿门宴》、《花木兰》等做道具规划及一些人物塑造。面对庞大的剧组和各个部门需要沟通协调,还要求更高品质的出品,工作节奏也很快,我也时刻感觉到压力重重。所幸我天性是属于那种比较能逆来顺受、随遇而安的人,后来接触有幸接触到核雕,便很快从中走出来了。
心安于一念之间
说心里话,我那时只是靠我自己的本性来安住烦恼与压力并存的心。后来因为核雕,雕塑题材里少不了要雕刻罗汉,自然会去接触佛教的东西。然后就会觉得佛教的东西特别好,他对人生的见解很深刻,也很有智慧。比如,谈到人为什么不能心安自在,就是因为人们常对外界变化起“贪嗔痴慢疑”这“五毒心“。
就拿贪心来说,我觉得讲得很有道理:
贪有很多种,普通来讲我们有“财、色、名、食、睡五”欲之贪。人一辈子就是在这其中打滚,从而度过我们的一生。因为我们贪著五欲,所以心甘情愿被它束缚,成为它的奴隶,甚致心安理得地让它牵着鼻子走。我们除了晚上睡觉,从早到晚为生活奔波,忙工作,忙于发财、享乐,同时又追求种种名誉、地位,有的还不择手段,不讲道德。到了某一段年龄又对色欲有种种的贪求,为了追求感观享乐,有的人可以不讲家庭责任和社会道德。
那怎么办呢?佛教也交给我们方法,那就是时刻观察自己的起心动念,对自己的行为有所警觉,管好自己当下的一念。当然,这通常非常难,需要去训练。但是,慢慢地,我们也许可以发现急躁生气的次数少了,贪念也少了。
那么,如何让自己更好地管好自己,减少因犯错而不安的机率呢?我觉得人的自我提示和环境的营造都非常重要。
说个很现实的例子,比如:一个男人因为一边吸烟一边斜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最后又睡着了,曾把沙发巾烧坏过。如果他的太太或者孩子就把这块烫坏的沙发巾一直放在客厅,这样下次他再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话可能自己会小心点;另一个例子就是中国近代的民族英雄林则徐,因为他这个人知道自己比较容易生气,所以他就写了一幅“止怒“的书法挂于大堂、书房、卧室等处,从而每当要生气的时候,一看这书法就不好意思了。我想,像林公这样的大英雄都需要靠外部环境的营造来提醒自己,作为普通人就更需要了——特别是中国社会那么多在快节奏工作压力下的都市人。
这给我的创作以很大启发:既然人是需要靠自我提醒和管理来让自己安静平和的,那么核雕无疑是一个最佳的载体——可以视觉化,让人看到做出不理智行为可能带来的后果;与书画相比,便于携带或者放置;常带于身,会交互正向感应提醒。
于是,后来我就创作了《一念》的核雕作品,想要诠释的意思就是“一念是佛,一念是魔“,人要随时提醒自己。而这枚核雕作品就是用现代人比较容易接受理解的表达方式“对比”来实现的:一边是佛的平和安详与慈悲快乐,一边是魔的歇斯底里和丑恶面容;而在魔的表现上,更多的也是从现代人发怒的表情、现代电影等文艺作品里高度抽取出来的核心特征。
让我想不到的是,这枚核雕作品一创作出来就好评如潮,让我倍感欣慰和有成就感。于是,我又继续用这个时代的人比较能接受的方式创作《一念》:现代人“一念是佛,一念是魔“最常见的表现就是内心的“挣扎与痛苦”。于是,在表现手法上,我让魔的表情从佛的表情里钻出来然后又收回去。让我再次想不到的是,这幅作品一经推出也好评如潮。
这给了我极大的信心,我认为:我们这个时代的艺术家,完全可以站在深入洞察这个时代人心气象的高度,创作出能深刻反映这个时代的人心气象并能慰藉人们身心灵的作品。这样的作品,我想他一定是可以跨越时空和国界而存在的:就如唐诗宋词所描述的那些离愁别绪或慷慨激昂,今天的人读来不也一样地打动人心吗?亦如中国文学作品四大名著之一的《西游记》可以为外国人喜欢,外国人类似风格的名著比如《鲁滨逊漂流记》也可以让中国人喜欢。
因此,我此生的志向,就是希望能够创作出一些传世之作,能真正地表现艺术家对这个时代世道人心的观察和人文关怀,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我们这个时代的核雕创作理念及艺术价值,从而让我们之后的人们,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无论是年轻人还是年长的人,都能喜欢我们国家这门璀璨的雕刻艺术,从而让我们的文化遗产能代代传下去。所以,我认为真正好的核雕作品,雕刻技艺只是基本门槛,思想及意境才时最重要的,是最无可替代和最具价值的。所以,除了罗汉,在我比较擅长的其它人物雕塑比如八仙、钟馗、关公等作品的创作上,我也试图能融入更多的人文关怀要素。
当然,能不能做得到让自己的作品成为传世之作,这也靠我后续是否能对人生及社会有着持续而深邃的观察与思考,并有着自己独特洞见与诠释。
但我认为,任何艺术的生命力就在于它能在保持其文化精髓及内涵不变的情况下,能与时俱进地诠释每一个时代的精神人文,这样的艺术才能继往开来,再创辉煌,代代相传,以续文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