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绿帽子的塞尚夫人》(1894-1895)
正在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举办的展览展出了几乎所有现存的有关塞尚夫人的作品。这样一出展览带人重温了法国19世纪后期那些神话般的年代。当时塞尚还在默默无闻地创作,研究着一种新的绘画风格,而这种风格在后来被誉为现代派的起源。他的妻子是当时最经常出现在他画中的模特—在艺术史学者的轻视甚至歧视中默默等待救赎。
《穿乡村长裙的塞尚夫人》(1891)
奥尔丹斯·菲格·塞尚在艺术界中是一位谜一样的女人。她在丈夫所作的29幅作品中出现,却没有在一幅作品中微笑过。每每她都被描绘成一个留着中分的家庭主妇,衣服扣子几乎扣到了她的下巴。
《坐在红色扶手椅上的塞尚夫人》(1877)
然而她的朴素有一种吸引力。她一点也不像在印象派作品中出现的同时代的人,通过划船聚会和野餐来度过每一天,她们的长裙在微风中摇曳,阳光温暖着她们的肌肤。相反,塞尚夫人看起来不太经常出门。
《穿红裙的塞尚夫人》(1888-1890)
而今,奥尔丹斯·菲格出现在阳光下,世人面前。展览“塞尚夫人”(Madame Cézanne)于11月19日至明年3月15日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举行,这是第一次集中展出保罗·塞尚所画的妻子肖像。
这是一次非常全面的展览,几乎包含了所有现存的有关塞尚夫人的作品。汇集了素描、水彩和24幅油画。美国国境内还有两幅作品未能展出,一幅属于巴恩斯基金会(Barnes Foundation),而另一幅在费城永久展出。
这次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展览带人重温了法国19世纪后期那些神话般的年代。当时塞尚还在默默无闻地创作,研究着一种新的绘画风格,而这种风格在后来被誉为现代派的起源。他的妻子是当时最经常出现在他画中的模特—在艺术史学者的轻视甚至歧视中默默等待救赎。
她被贬低为阴郁、肤浅并且不温柔的胖子。早些时候的学者经常提到塞尚自己也会像别人一样开夫人的玩笑。
塞尚专家约翰·里瓦尔德(John Rewald)认为塞尚夫人对她的丈夫没有任何影响。根据传闻和那个时代根深蒂固的男性沙文主义,里瓦尔德把塞尚夫人比喻成很少关心艺术的衣架。在他所作的艺术家传记中,多次引用了毫无根据的谣言:居住在巴黎的塞尚夫人在丈夫临终时未能回到在普罗旺斯地区的艾克斯,待在丈夫的身边,因为她与她的裁缝有一个紧迫的约会。
这种消极的评价不仅充斥了她的生活,同样延伸到画面中。人们常常说,塞尚所作的夫人肖像还不如他静物写生的苹果性感。塞尚画了圣维克多山,那些模糊的松树树枝都比塞尚夫人有生命力。另一方面,去了解塞尚夫人就是去挑战传记的极限。她生活故事中的缺漏比事实更引人注目。她没有留下任何日记或日程表,只有两封信件为人所知。
塞尚的艺术本身就是一场反传记的挑战运动。当他画肖像的时候,他并不是要创造一个栩栩如生的肖像,或去捕获模特的个性特征。相反,作品的重心在于他对形式的注意。
在艺术史教科书中,他总被归为立体派,为抽象绘画奠定了基础,并寻求“用圆柱体,球体和圆锥体去看待自然”。这句话在学生时代使我十分困扰。它给我留下了一幅画面,一个艺术地质学家带着X光机在法国南部游荡,试图揭开每一棵树和山坡的欧几里得形状。这是多么的激进。
在塞尚的画中你不会找到圆柱体,就像不会找到单轮车一样。他发明了一种新的绘画结构,给每个符号以相同的重量和完整性。他喜欢从稍微不同的角度画相同的图案,借用另一个拥有内敛情感的大师贾斯培·琼斯(Jasper Johns)的话来说,塞尚在探索“视线的角度”。
塞尚所作的夫人肖像跨越了20年的时间,在每一张作品中她都有所不同。虽然她总是坐着,但她时而像是一位忧郁的圣母,时而像一位严厉的校长,时而像是一个胸部平坦的雌雄莫辩的男孩。大都会博物馆的展览使四幅戏剧性的画作重新聚到了一起,俗称为“穿红裙的塞尚夫人”。
在每一幅作品中,她都坐在相同的浅蓝色房间里,穿着长袖系腰带的乡下长裙。其中一幅作品由大都会博物馆收藏,画面中,她僵硬地倾斜向右侧,就像地震使得她的椅子和四周的墙面都变得倾斜了一样,但她本人依然淡定坐在那里。
在一般情况下,塞尚青睐结实矮壮的女模特,因为她们的身体分量使他能够集中精力在形状上,而不是肉体上。在他的绘画中尤其如此,他喜欢用一个沉重的几何球体去描绘妻子的头部,在头发上点缀一个小髻。“我画一个头,就像画一扇门。”塞尚曾经认真地说道。塞尚的朋友给他妻子起了一个绰号:La Boule,法语的“球”。
马利-奥尔丹斯·菲格是谁?1869年初她在巴黎遇到了塞尚。她是来自工薪家庭的一个19岁的书籍装订工,也做艺术家的模特。塞尚比她大11岁,依靠银行家父亲给他的微薄津贴生活,大多数人认为,塞尚脾气暴躁,孤僻且多疑。
他的作品似乎同样过于激烈。在他们相遇的时候,他已经画了十年画:不是他晚期的那种通透得仿佛用补丁拼凑而成的风景画,也不是蓝天下矮胖的沐浴者形象。
他的早期作品展现的是黑暗和心理上的不安;强奸、谋杀和发酒疯狂欢的幻想场景比比皆是。
塞尚一直向家里隐瞒着与奥尔丹斯的关系。他认为,希望他成为一名律师并进入法律学校的父亲一旦知道了此事,便会切断他的收入来源。
两人就这样维持了很多年的地下情,即便1872年奥尔丹斯生下小保罗以后也是一样。塞尚要到普罗旺斯地区艾克斯的父母家里待上几个月的时候,奥尔丹斯和保罗会被留在巴黎,即便他们跟着去了艾克斯,出于谨慎,也会被安排下榻在别的地方。塞尚和奥尔丹斯在一起17年后,他们终于举行了婚礼。
如今,大家很容易去同情奥尔丹斯。这个被约翰·里瓦尔德嘲笑为无用的、什么都不会做的妻子更像是一个陷入困境的单身母亲,在大城市中勉强度日。她花了大把时间去做丈夫的模特,他的创作十分缓慢,据说从一个笔触到另一个笔触要花费20分钟。
奥尔丹斯在肖像里衣着简朴,她嫁给了一个对物质没有兴趣的男人,显然把她比喻成衣架是不合逻辑的。在画商伏勒尔(Ambroise Vollard)的协助下, 56岁的塞尚才完成第一次个人展览。奥尔丹斯很可能是一位独立沉着的女人,她为塞尚提供了足够的空间去进行创作,这些作品在他晚年时成为了经典和不朽之作。
夫妻二人经常在不同的城市分居,死亡将他们永远分离。1906年塞尚在感染肺炎后几天就去世了,享年67岁。他被安葬在普罗旺斯地区的艾克斯,在他父母附近。他在遗书中并没有提及奥尔丹斯。他们的儿子赡养塞尚夫人直到她在1922年去世。比起乡村,她更偏爱城市,她被安葬在巴黎拉雪兹神父公墓,小保罗安葬在她的身边。
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展览上,一些观众会在奥尔丹斯的画像中看到夫妇间的柔情,而其他人会反驳说,塞尚只是为了方便而迫使他的妻子做他的模特。没有任何文字记录了塞尚和他的妻子的故事,你为他们的婚姻下的任何结论更多地只是反映了你的想法,而不是他们。
最终,所有的标签都是不恰当的,无论是模特、情妇、缪斯还是妻子。很难从她的空白履历,或者从塞尚的画作中去想象现实生活中的塞尚夫人是什么样子。就算尽最大的努力去全面地诠释,她仍然是一个在画作中的其貌不扬的中年妇女。然而,常识对她是有利的,你会猜想她对塞尚的伟大深信不疑,那么现在轮到我们去信仰她的伟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