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克哈纳与列宁的肖像》(ChaikhanawiththePortraitofLenin),作者/亚利桑德·沃尔科夫(AlexanderVolkov)。这是被苏联时期被查禁的艺术品之一,现存于卡拉卡尔帕克斯坦共和国的国家艺术博物馆中。
在离开乌兹别克斯坦的花剌子模省(Xorazm)后,我们开了三个小时车,到达了卡拉卡尔帕克斯坦共和国(RepublicofKarakalpakstan)的首都努库斯(Nukus)。在90年代末之前,这里还是一片棉花地;而现在,放眼望去却是成片的灰色盐碱地。
卡拉卡尔帕克斯坦曾经是繁荣的农业中心,现在却是地球上最恶心的地方之一。在这里,呼吸系统疾病、伤风感冒、结核病、食道癌的病发率很高,新生儿的死亡率在前苏联地区也是最高的。
这一切都是因为从美国内战时期就开始的咸海建设。在发现要被迫给美国人提供棉花之后,俄罗斯沙皇决定利用海洋支流灌溉中亚地区,并建立属于他自己的棉花种植园。由于每捆棉花所需水量高达180万公升,水慢慢不够用了。到2007年时,咸海的水量比之前减少了十分之一。
该地区的严重缺水,引起了150万平方米范围内的强烈毒性沙尘暴,导致硝酸盐及致癌物质四处蔓延。原先每五年发生一次的沙尘暴,现在每年十次。
在努库斯北部,这片把锈船都被搁浅了的人造沙漠还要往北的地方,有一座岛,叫做沃兹罗日杰尼耶岛(Vozrozhdeniya,又叫“复兴岛”)。这座岛上有前苏联的生化武器残骸,你们可能在游戏《决胜时刻:黑色行动》(CallofDuty:BlackOps)中见到过,就是要杀死一堆穿着隔离服的俄罗斯医生的那个游戏。岛上的感应设施可以检测出天花,普鲁氏菌病,以及由猴子、羊、驴引起的黑死病;后来,这些设施随着前苏联的垮台一起撤掉了。由于咸海水位线不断下降,现在复兴岛已与大陆相连。岛上一片废墟,到处都是破碎的试管和培养皿,放射性废物也被走私贩轮番争抢。
到努库斯下了车,迎面而来的是又热又干的空气。部长理事会大楼前站着满头是汗的持枪警卫员,一个甲状腺像石榴一样大的孩子骑着自行车围着我们转。
市中心面积不大,已残破得不像样子,不伦不类的前苏联建筑大楼里到处都是碎玻璃和帖木儿帝国风格的图标。一群一群的无业游民蹲在一起,在街角游荡;在那个显然不怎么游乐的游乐园里,还举行着一场婚礼。
在热闹的马卡济集市(Markaziy)上,穿着袜子穿凉鞋的老太太们,拿着带锁的木托盘卖着最便宜的香烟;男人们带着无檐帽,躺倒在锡棚屋的阴凉下,身旁倒着一堆空伏特加酒瓶;偶尔能瞥到年轻姑娘们的一口金牙——通常镶金牙都代表有钱,但在这里不过是地区性营养不良的产物罢了。在卡拉卡尔帕克斯坦,人们要么就镶金牙,要么就露着牙床,没多少人的牙是健康的。
就是在这种环境下,一批价值不菲的艺术品却得以保留了下来,也许恰恰就是因为地处偏僻吧。乌克兰艺术收藏家伊戈尔·斯特拉文斯基(IgorSavitsky)收藏了几千件被斯大林查禁艺术作品,并在六十年代中期建立了卡拉卡尔帕克斯坦共和国国家艺术博物馆(TheStateArtMuseumoftheRepublicofKarakalpakstan)。在该博物馆的藏品中,有一批已被遗忘的一代艺术家的作品,他们大多因为摒弃了当时苏联政权下的红色现实主义风格,而导致最终的遭遇大多很惨淡。
在这其中,亚利桑德·沃尔科夫(AlexanderVolkov)的油画作品用充满几何视觉效果,表现了中亚人的日常生活。在斯大林发表了针对自由艺术家的演说之后,沃尔科夫就被贴上了“资产主义反动派”的标签。他被单位开除了,几乎失去了一切。在之后的三年中,他的作品被几家主要博物馆陆续撤掉;莫斯科政府下令隔离沃尔科夫与艺术界的一切联系,倘若有人要求见他,政府会称其病重,不宜见客。
但不管怎样,沃尔科夫还算是幸运的,毕竟他没被送去古拉格集中营接受“劳动改造”。
融合了达达主义及立体主义思想的《汝膝之上》,是敖德萨画家兼雕塑家列夫·加尔伯林(LevGalperin)仅存于世的作品。他的作品被视为具有反革命色彩,并因此于1934年圣诞节被捕,被判刑五年劳教。在审判期间,加尔伯林大胆表达了他对苏维埃政权及国家艺术形式的看法。他不久后便离开了人世,死亡证明上写着:“死因:枪毙。”
娜迪亚·博洛瓦亚(NadezhdaBorovaya)的素描作品,表现了当时集中营里的真实情况。1938年,她的丈夫被当局处死,之后娜迪亚就被送到了捷姆尼科夫集中营,并在那里度过了漫长的七年时光。七年里,她偷偷记录下了日常的生活状态。斯特拉文斯基设法从政党官员那里获得了这些画作,放在了他的博物馆里——他当时告诉官员们说,画里描绘的是德国纳粹集中营,并不是苏联的强迫劳动机构。
楼上有一整块区域,都用于介绍乌兹别克斯坦的前独裁总统伊斯兰·卡里莫夫(IslamKarimov)——即使是偏远地区的艺术展,也有当局在监管。博物馆外面一处废弃建筑工程的告示牌上,卡里莫夫的表情闷闷不乐。事实上,到处都有他的影子;我们在这片远离人烟的地方走了三个小时,才找到这里唯一的一家网吧;但颇为讽刺的是,却路过了好几处高级粘土网球场。很显然,总统的女儿们喜欢打网球。
到了晚上,主道路上除了两个中年男人开的烤串店和一家酒吧外,其他店铺都早早打烊了。我们坐在酒吧摇摇晃晃的长椅上,面前的冰箱里只有一瓶乌兹别克版的嘉士伯啤酒。
两个穿着邋遢的警察从外面崎岖的人行道处走了过来,停在了斑驳的隔离栅栏外。酒吧里的气氛瞬间就变了,大家说话都很不自然,女服务员关收音机时的表情也很古怪。我们是镇上仅有的两名游客,警察把从黑漆漆的小道去后面巷子厕所的路堵上,示意我们要想用那破黑坑,就得给他们交钱。
其他的客人都借口离开了,显然他们都经历过这类敲诈,都知道走为上策。
“走吧!关门了!”慌里慌张的女服务员绞着手,请求我们说。当时还不到晚上十点钟。
想到刚刚人去楼空那一幕,我们觉得还是按女服务员说的做比较好。我们离开了努库斯,也离开了这座前卫的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