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镶嵌狩猎画像纹豆, 现收藏于上海博物馆。
每次看故宫博物院的展览,老是在想一个问题:这么多收藏珍品是怎么被积累并被保管起来的?比如在清皇朝被推翻前后,逊帝溥仪即以赏赐为名,将宫中的大量书画文物运出故宫,这证明当时皇禁不严,皇上可以任性地处理各种藏品,既如此,这官府收藏的规则何在?
商周时代起,王室与贵族就已经具有文明承传的意识,开始以收藏来积累文明的物质样态了。河南安阳殷代王宫遗址的发掘中,宗庙建筑的左右时见窖室,其中有许多器物尤其是青铜器在焉!但当时的确尚无体制,并无规矩可寻。西周时代则特设“天府”、“玉府”——“天府掌祖庙之守藏较早”,“玉府掌王之金玉玩好兵器凡良货贿之藏”。在“天府”“玉府”有专职“藏室史”负责藏品归类整理并作“簿记”。其中,青铜彝器必然成为其中之大端。尤其值得关注的,是哲学家老子曾为周之“守藏室之史”,更有“苏秦发书,陈箧数时,墨子南游,载车甚多。可见书籍已经流行,私人藏储,颇便且当”(梁启超语),如果这些还只是书籍收藏与应用,那么像司马迁“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观孔子之遗风”,则证明当时孔子有宗庙,“衣冠琴车书”一一生前的生活起居、著述、讲学诸遗物,受到“岁时奉祀”。这就是实物收藏的最早历史记录。
汉代特别建立“天禄”“石渠”“兰台”……诸台阁;汉武帝设“秘阁”,搜求天下法书名画和古物名品。尤其是后汉中期如陈遵辈手札尺牍久负时誉,于是受到从朝廷命官到士大夫的追捧。而在南朝梁武帝时的收藏,其规模之大,诚有今人想象以外者。隋文帝建“妙楷台” “宝迹台”,是皇宫书画分类贮藏的开端。但直到唐代,有萧翼赚兰亭故事,有兰亭殉葬昭陵故事,但关于唐代书画以外的古物尤其是青铜器收藏,却是语焉不详。北宋时期从宋太宗到宋徽宗,大批收藏书画而外,对青铜器古物的收藏也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尤其是仿器的规模与质量,如大晟乐钟以及其宫廷演奏,还牵涉有名的词曲家周邦彦,实在是一个自古未有的涉及音乐与文学、兼合词史与乐史的大文化事件。不是修养深湛的宋徽宗,根本无法措手。当时士大夫阶层如欧阳修、刘敞、吕大临、米芾、薛尚功、王俅、赵明诚、李清照、李公麟等等介入收藏后,与文史相结合,遂形成方兴未艾、生机勃勃的宋代金石学运动。欧阳修有《集古录》十卷,李公麟收藏古代青铜器,考订世次,辨别款识,赵明诚、李清照则编《金石录》,集金周钟鼎彜器汉唐石刻拓本有2000多件;著名书法家米芾还开研究收藏史研究著述之先河,著《书史》《画史》流布世间,把这些私人收藏私人著述再与宋徽宗御撰的《宣和书谱》《宣和画谱》《宣和博古图》等联起来看,或再与宣和画院等专业机构互为映照,说宋代是人文时代,在收藏、研究方面有大进步,应该不是虚妄之言。
元明清以下皇宫的收藏虽然没有“首发”优势,但只要看看金章宗那一手漂亮的瘦金书,和柯九思任画学博士等等,即可知文脉不断。
真正在王朝的收藏历史中再续辉煌的,是清代康熙、雍正、乾隆三代。一部《石渠宝笈》,一部《天碌琳琅》,一部《秘殿珠林》,一部《佩文韵府》,一部《佩文斋书画谱》,浩瀚博大,条分屡析,几十册巨著的详细著录,是古代收藏史中从未有过的典籍记载,与此相对应的士大夫民间收藏,也是规模宏阔。比如周亮工、顾炎武、安岐、黄丕烈、高士奇、张廷济、瞿中溶、吴云、刘喜海、吴式芬、陈介祺、王懿荣、吴大澂……朝野交汇,遂成清代收藏奇观。其中士大夫民间收藏与王朝收藏也未必非常泾渭分明,比如安岐、高士奇的收藏,最后全部被强迫捐献纳入皇宫,皇恩浩荡,岂敢有半个不字?
许多青铜彝器古物,都铸有“子子孙孙永保之”的字样,反映出收藏家本人希望传之久远的美好愿望,但千百年来,有哪些古物最后是可以“永保”的?历代收藏家们的际遇与心态告诉我们,富不过三代,“永保之”其实也不过是一个美丽的梦想而已。勿为物累,勿为心炫,顺势而生,随遇而安,这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王朝如此,王朝的收藏亦复如此。
来源:杭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