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弗里兹雕塑展(Frieze Sculpture)落地美国纽约洛克菲勒中心(Rockefeller Center)。这是该展览第二次在此地举办,仍由布雷特·利特曼(Bret t Lit tman)任策展人。洛克菲勒中心这座兴建于20世纪前叶的城中城,拥有秩序感极强的户外公共区域、宽敞的社交场地。六位参展艺术家的创作便穿插分布于这些“市民空间”(Civic Space)中。
洛克菲勒中心旗杆上飞扬着一面面红色的旗帜,这并不是隐含着“意识形态”、带有攻击性的占领运动,而是安迪·高兹沃斯 (Andy Goldswor thy)的最新项目《红旗》(Red Flags)。他走遍美国五十个州,收集了各州的土壤,再将土地的颜色染至旗子上。此种对大地的眷恋亦体现在撒迪厄斯·莫斯利 (Thaddeus Mosley)的艺术中。六十年来,莫斯利在美国匹兹堡用旧木头、废弃木料制作雕塑。矗立于第五大道上的三件纪念碑式的作品是他为弗里兹雕塑展专门定制的,也是他首次采用铸件工艺模拟木料质感进行创作。那些天然的弯曲形状被周围环境线条网格所构筑的抽象结构放大。建筑群落恰为艺术家所言的“在空间中的重量”(weight inspace)提供了测量的场域。
安迪·高兹沃斯 (Andy Goldsworthy)最新项目《红旗》(Red Flags)
法国女艺术家卡米尔·亨罗(Camille Henrot)的青铜雕塑《内幕》(Inside Job)被安置于海峡花园(Channel Garden)一隅。该雕塑极富建筑感,像一道门,又具有仿生意味,犹如大鸟喂食小鸟时锐喙相互触碰的亲密姿态。艺术家意在探讨“变态般的关照”(the perversity of care)及“依恋系统”(system of attachment),而此“关照”“依恋”既为主观心理意义上的,还在客观的物理、力学结构层面成立。她的雕塑因而显现出温柔与危险并存的复杂“触感”。
同样诱人触摸的是来自德国的莉娜·亨克(Lena Henke)两件新作《RMM》(Power Broker Purple及Organ,Organ,Organ Red)。与亨克身高等高的两只彩色马蹄其表面喷涂了通常使用在运动场地面的柔软橡胶颗粒。雕塑外层鲜艳的红色和紫色在淡灰色的建筑群中虽然尤显突兀,但马的符号却很好地融入了洛克菲勒中心既有艺术装饰内的马术颂歌。成长于马术世家的艺术家坦言:“我尚处于一种恋物癖中,马蹄就是我具体的投射物,我无法摆脱它。我想以大规模工业材料公开地纪念这种恋物癖。”亨克通过建筑模块化的算法将自己的女性身体揉入马蹄形状当中,巨大的马蹄与蹲伏的人体混合成相当晦涩的形态。此操作手法意图戏仿纽约城市规划历史中那些毁誉参半的设计师。
莉娜·亨克(Lena Henke)新作《RMM》
展览中另一位女性艺术家是生于埃及现工作于纽约的加达·阿梅尔(Ghada Amer)。她利用鲜花和绿植在海峡花园喷泉外围的花坛中制作了名为《女性的品质》(Women’s Qualities)植物装置。阿梅尔向公众询问“女性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的问题,然后以园艺制作的方法将整理的答案“鲜活地”展示在公共空间里。早在二十年前,阿梅尔便于韩国釜山实施了这件作品。这次展出的版本既是对曾经“理想女性”形象的回应,也加入了2020年美国民众对同样设问的刻板回答。而在更早的时代——整整一百年前,美国宪法第十九修正案(AmendmentXIX,合众国或任何一州不得因性别而否认或剥夺合众国公民的选举权。)在达到足够数量的州认可后生效,是为女性选举权运动的胜利。本次展览中的女性艺术家数量占比大于男性,此种侧重表面上是向百年以前的进步之举致敬,但也或许是为了达成某种美式“政治正确”刻意为之。
时至今日,我们仍可以在纽约目睹大冰期(the iceage)的残迹。冰川漂砾,即由冰川在人类时代之前搬运的巨大石块在这座现代城市中亦不鲜见。那些古老的岩石其矿物含量、外观形状皆与本地原生岩石不同。比阿特丽斯·科尔特斯 (Beatriz Cortez)的《冰川漂砾》(Glacial Erratic)即是由钢制架构与金属薄板仿制成的一坨斑驳巨石。它幽灵般地同那些至迟在数百万年前便迁徙来到此处的“老移民们”一道见证“人类世”(Anthropocene)。如今,这个“人类世”并不安宁。在历史这个舞台上,民粹主义、种族歧视、贸易保护再次抬头。而此“舞台”之外更为宏观的背景则是整个地球的气候变迁。
比阿特丽斯·科尔特斯 (Beatriz Cortez)作品《冰川漂砾》(Glacial Erratic)
展览原计划于2020年世界地球日50周年纪念(4月22日)同期开幕,以呼应“气候行动”的号召,受到疫情影响推迟至今。“新冠肺炎”在客观上给全球环境带来了短暂的向好效应,但这对于扭转气候变化整体趋势而言杯水车薪。诸多本应在2020年进行的国际气候谈判难以展开。同时,随着世界主要经济体寻求经济复苏,气候治理面临着越来越多不确定的因素。恰如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执行秘书埃斯皮诺萨(Patricia Espinosa)强调:“虽然新冠肺炎是当前人类面临的最迫切问题,但是气候变化才是我们长期面临的最大威胁。”
卡米尔·亨罗(Camille Henrot)的青铜雕塑《内幕》(Inside Job)
的确,在东部这场艺术盛事开幕之际,美国西海岸猛烈的山火已持续多日。然而这还仅仅是气候大灾难(apocalypse)来临前的序幕。乔纳森·弗兰岑(Jonathan Franzen)2019年秋季在《纽约客》上发表文章《倘若我们不再假装》,他犀利地指出了气候灾难于理论上和现实中的必然性。但他并未像个末世布道者那般仅仅给人以终局预测后便悄然而去。他提供给今天的人们以行动的建议及可能。在其论述中,弗兰岑认同自在自然的优先性,将人作为自然的一部分来考察;另一方面,他还强调社会问题的解决、社会公正的实现对于治理生态危机的关键作用。
迪厄斯·莫斯利 (Thaddeus Mosley)作品“在空间中的重量”(weight in space)
然而,弗里兹雕塑展对于生态可持续性的讨论依旧是带着浪漫情调的。在繁忙的都市里,人们或许只是将这些艺术视作田园牧歌式的文化符号,以期通过“审美”来获得身心放松。“瑞典环保少女”格蕾塔·通贝里(Greta Thunberg)那句愤慨的质问:“How dare you!”(怎敢如此!)于此情境下是必要的且此类声音需要被放大。我们已然处于“气候紧急状态”之中了。对于此实情,我们不应再假装不知情、假装和自己无关、假装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