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简介】
章长青生于1958年,陕西安康人,就读于中央美术学院,中国国家画院访问学者。陕南画院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陕西美术、书法家协会理事,西安美术学院客座教授,陕西师范大学客座教授,安康学院艺术学院教授、督导,安康美协常务副主席,安康书协顾问,安康市政协委员。
美术作品多次在国内及海外画展展出、获奖、收藏。《汉江千里图》百米长卷历时3年,于2008年8月完成,受到了国家画院、中央美术学院、清华大学等专家教授的高度评价与赞赏。
《泰巴古道》
家在秦巴汉水间
——观章长青山水画有感
王鲁湘
数年前的往事了。在中国国家画院主持龙瑞工作室的山水画精英班,临结业时,我在讲课中谈了一个观点,说到中国山水画家应该选择过一种山水人生,这应该是基于其性灵之真的文化选择。没想到我这个观点在学员们中间激起了强烈反响。来自全国各地的学员们,都是有一定造诣的中青年专业山水画家,此时此刻,他们正在为留北京还是回老家而纠结。事过数年,一个中年人抱着一大摞画来到北京,让我给他看看。这个人叫章长青,是当年国家画院的学员,就是听了我的那番活,毅然回到了秦岭深处的安康。
《金牛古道》247×124cm2013年
我很感慨,当然也就格外认真地读他的画。
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苍苍莽莽的秦巴大山。这里有我既熟悉又陌生的风景。1992年春节期间随张仃先生深入过一次秦岭,多年来却一直无缘去秦岭南坡,也就是章长青的家乡,秦巴汉水之间。这可不是个一般的地方,且不说汉族族名来源于汉水,也不说多少历史大戏以这里为舞台,对中国山水画家来说,恐怕在华夏大地上再难找到这样完美的“师造化”的蓝本了。要岭有岭,要峰有峰,要丘有丘,要壑有壑。汉水和她众多的支流还有那些活泼泼的山涧溪泉,把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峰峦滋润得灵秀无比。从印度洋北上的暖湿气流遭遇喜马拉雅山脉的阻隔后,东下进入秦岭山脉,顺其南坡广布甘霖,泽被山川,于是,一条郁郁葱葱的山水长廊就从西到东横卧于中华大地的东西轴线上,不仅成为华夏先民诗意栖居的家园,也成为熊猫、朱缳等珍稀动物最后的栖息地。
《子午古道》247×124cm2012年
更有意思的是,对于中国山水画家来说,这里其实是中国山水画的发祥地,唐代王维、李思训不就是画的秦巴山水吗?而范宽的《溪山行旅》画的就是商旅穿行于秦岭溪山的情景。章长青出生在这里,生长在这里,作为山水画家,他属于这条大岭,因此我能理解,为何他会回去,实在不是我的话多有力量,而是秦巴大山的呼唤。一幅画于庚寅年的丈二横幛,云水激荡,山石崔嵬,松下一茅亭,一人俯案,似读书,似弹琴,似作画;山下水口边,一人策杖,遥望茅亭,正驻足静听。画题《林泉高致》四个大字,并录宋代郭熙著名的语句于其上:“君子之所以爱夫山水者,其旨安在?丘园养素,所常处也;泉石啸傲,所常乐也;渔樵隐逸,所常适也;猿鹤飞鸣,所常观也;尘嚣缰锁,此人情所常厌也;烟霞仙圣,此人情所常愿而不得见也”。我把这幅大画,看作章长青的励志之作。
在现代工商社会,人要是抗拒大都市繁华生活的诱惑,心甘情愿在大山深处养素丘园,啸傲泉石,与烟霞为侣,同渔樵作伴,那还是需要一些定力的。当然,热爱是更根本的力量之源。热爱山水,热爱家乡,热爱山水画,这三者在章长青身上天作地合统一为一个整体,所以他才能心安理得且优哉游哉于他的山水人生。他有好几幅画都题名《家在秦巴汉水间》,其中一幅焦墨,山石树木都画得野逸高古,但点景的舟桥屋舍一看就是当下农村的机器船、水泥桥、两层砖房。没觉得它们有什么不协调,只觉得这就是章长青的家,他天天在那里的小楼上背靠青山,面朝绿水,兴来便拈笔,画几缕洗耳泉,再画几棵沐心松,然后有情有义地涂抹几片云山,最后很牛气地题上两句:“来生纵有金銮殿,不如林泉逍遥游”。在他给我看的大大小小上百幅作品中,描写秦巴汉水的占了多半。看得出来,他在这里的山水中,确实找到了自我,也确实忘记了自我。“住山不记年,看云即是仙”。在一幅写生小品上,他题了这样的句子。就这样,钓于一壑,栖于一丘,笑傲烟霞,逍遥泉石,夕卧白云合,朝起白云开,章长青放逐自己到秦巴汉水间,从容展开自己的山水人生,收获了青山,也收获了白云。
读了上面的文字,很容易把章长青想象成一个当代隐士,也很容易误解我鼓励山水画家去当隐士。其实不是这样的。如今的中华大地,还有哪处山水会是世外桃源呢?我提倡并鼓励山水画家写生,就是要他们笔墨当随时代,画出生活中的新感受,并且努力在技术上解决好自然山石树木同现代建筑与人物的协调关系。章长青在这方面也做得很不错。他走遍了秦巴汉水间的市镇与村落,画了很多写生稿,他的创作画由于有这样的写生基础而充满生活气息。一幅题“栖鸟夕阳外,归牛苍莽间。风微牧笛远,烟澹欲无山”诗句的山水,农民的三层新房座落在翠微山色中,牧童赶着牛群返回村里,这场景和环境既古老又清新。
秦巴山区是向外输出农民工最多的地区,一到春节,外出打工的人大包小包地扛着拎着回家了,渡头村口这时候就是最热闹的地方。章长青每每受此感染,情不自禁就要作画。我看到两幅这一主题的山水画。一幅是竖构图的,作于辛卯春月,题名《回家》,画的是大雪中的终南山,几个背着大包小包的男女急匆匆走过小石桥,朝山腰上的农家院落走去。题句云:“终南飞雪带春风,银蝶翩翩落舍贫,远村柴门闻犬吠,岭下林中有归人。岁在庚寅腊月,余带学生终南山写生,途中偶见农民工满载而归之景,颇有时代气息,油然感怀,归来写之并记”。还有一幅是横构图,作于壬辰年正月初八,画的是汉水边一个村子,虽冬无雪,渡船正把人送往彼岸。题句云:“爆竹响村落,游子归故土。笑语春风里,举杯团圆酒”。这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农村最常见也最有时代气息的情景,但确实很少看到山水画家会把它纳入自己的艺术视野,我只看到章长青充满感情地在正月过节的日子里一画再画。我甚至在想,我们当今的山水画家还有几个会在农村和山寨里过春节呢?
章长青说他在国家画院进修时做过一个梦,梦见黄宾虹老先生送他一枝笔,并指点他笔墨要领。多年未开窍的技法好像突然就通了,激动得他大喊大叫,醒来才知是南柯一梦。但他马上从床上爬起,恭恭敬敬点了一柱香,翻开黄宾虹画册,向黄宾虹先生照片磕了三个头,算是正式拜师。接下来他展开纸墨,依照梦里先生指点的笔法一一画去,竟如神助,笔墨大进。其实这在心理学上是可以解释的。当年国家画院山水画高研班,从导师到学员,都是黄宾虹迷。龙瑞推崇黄宾虹不遗余力,我在班上也多次讲授过黄宾虹画学,学员们也常在一起切磋学习黄宾虹的体会。
这样的学习氛围造成了章长青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种梦中开窍的例子在科学史和艺术史上并不鲜见,章长青又提供了一个。一批丁亥年写于国家画院的山水画,应该是那次梦悟之后的作品,笔墨确实精彩,随意点染,皆有文章;辣笔纷呈,如秋叶飘零,韵致天成。这种笔墨感觉他一直带回了秦巴山中,并贯彻在他的山水作品中,如作于壬辰年初夏的褒斜古道写生系列。黄宾虹的笔墨一般人很难搬到写生中去,可他却能将先贤技法与自然造化及自我性情有机联通,合而为一,从意适便,若不经意,率性落笔皆有天机。因此,章长青的这种能力确实也非一般。他的这种融会贯通,应用整合的能力让我看到了他对艺术的酷爱和精进,也让我看到了他的天资和天赋。
章长青深居秦巴汉水,投身自然怀抱,外师造化,注重生活蒙养,加密学养,将自己的画境再次提升。在表现手法上重视写生,突出现实生活,以自己对造化的切身感悟与饱满的激情进行创作,当然他的画自然而然的与传统文人画拉开了距离,没有旧文人的孤寂荒寒、伤春悲秋,也不局限于传统文人画的秋山箫寺、微茫惨淡。他的画风特点总体呈现出雄浑苍厚,生动明快,朴实无华的气息。
我从他大量的写生稿与创作作品中感受到了章长青吸汉唐之大气,纳长安画派之精神,凭秦巴汉水之滋养,衍生了特有的美学思想。他认为传统中国画讲究含蓄、内敛、淡雅的审美创作原则,虽然造就了丰富悠远的意境,却给人一种幽闲,局促、压抑的内心感受。
多元文化语境下的现代社会,人们的文化观念,生活状态都与古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意识形态和审美情趣随之也发生了巨大的差异。如果我们的作品不能跟上时代步伐和节奏就会走进死胡同。章长青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一点,他把握住了时代前进的脉搏。看了他近期创作的一批山水作品,充分彰显了东方古典文化底蕴与现代文化智慧高度融合,宏观气势非凡,局部不失精微,运笔泼辣淋漓,用墨浑然酣畅,情驰神纵,超逸优游。图式不受程式所囿,随机生发,如同造化而成,自然无痕,风生水起,山态树姿生命鲜活,呈现出解衣盤礡的痛快。画格脱俗,赋予了作品盎然生机和穿透性的感染力。
章长青人到中年,艺术道路还很长,前面还有许多高山峻岭需要攀登,望不断努力进取,创作出无愧于时代的精品佳作。以上的文字,算是观画心得,不当之处,就教于方家。
壬辰年孟秋于京南陶然亭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读章长青的山水画
邵大箴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中国著名美术评论家、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主任委员
汉江,这条流淌在秦岭南麓的大江,如诗如画,清澈美丽。汉江畔的安康,地处“秦头楚尾”,山川秀丽,资源丰富,历史悠久,在这里仍可见到许多中国传统的生活方式。沉寂的汉江,比中国其他许多河流更接近自然与人文的原生态。静穆的安康,凭借它积淀深厚的文化底蕴孕育着有着独特气质的艺术家。
出生在安康的章长青,自幼爱好丹青,但步入画坛的路程坎坷曲折,经过顽强奋斗,他终于有机会求学于西安美术学院,深造于中央美术学院和中国国家画院。在学习过程中,他悉心临摹古画,观摩当代优秀作品,不断领会、体悟,为今后的创作打下了牢固的专业基础。回到安康后,章长青没有忘记自己是个秦巴汉子,没有忘记培育和滋养他的这片土地和文化,他牢记艺术创作源泉来自于生活的道理,把学到的技能用于表现家乡的山水中。
以赵望云、石鲁为代表的长安画派,作品多描绘西北人文和自然景色,尤钟情于陕北黄土高原的山山水水。他们致力于中国画的继承与创新,以匠心独运的构思,厚实质朴、豪放洒脱的笔墨,表现浑朴苍茫的西北风光,在中国画坛上产生了很大反响。章长青的水墨艺术深受长安画派影响,加之他生长于汉水之滨,秦巴陕南,还受其南北交融多元的文化的熏陶。观其作品宏观上具有秦腔高亢激越,微观处又有汉剧的婉约精微。明显可以看到他对秦风的迷恋与楚韵的沉醉。章长青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自然形成了兼容并蓄、刚柔并济、博大恢弘,古朴典雅的独特艺术风格。
章长青从2005年开始沿汉江徒步旅行,从陕南潘冢山到湖北汉江口,历尽艰险,观察、对视、拍摄、记录、速写,体验生活,搜集素材。面对苍茫大江和沿岸起伏的群山丘陵和平川,以及郁郁葱葱树木草丛,他以写生为基础,择其精要,悉心布局,在羽柏的合作下,用3年时间创作出近年来少见的百米山水长卷《汉江千里图》。说其少见,不仅是因其尺幅大,更因其有相当的艺术水平。画的好坏优劣本不应以大小论,但一个画家面对这一如此宏伟的自然景色,决定用巨幅创作来加以表现,应在情理之中,加之其态度严肃认真,就更令人钦佩。
浓缩了三千里汉江万种风情的长卷,采用了大写意手法,发挥了长安画派气势磅礴、质朴浑厚的艺术特点。长卷艺术语言奔放而粗犷的艺术感染力,并非靠画幅宏大和表面上强烈的视觉效果而获得,而是靠适当的细节刻画与整体把握的配合,靠潇洒的笔线与厚实而层次丰富墨色的交融,写出雄伟奇异的山水景色所包含的力与美,表达作者内心虔诚、敬畏和热爱的真挚感情。章长青是在艺术上下过苦功的人,从荆、关、董、巨到石涛、龚贤,历代山水大家的作品他无不精心临摹。但他不泥古,在自己的作品中不津津乐道于前人的技法,而是根据描写的对象和此时此地自己的心境,用笔墨语言平实地抒发主观感受,因而画面生动,富有生机,毫无八股气。这与我们看到当今一些只能写客观真实景象而无巧妙艺术构思又用笔直白的写生作品大相径庭。他的许多独幅山水画作品和这幅长卷力作,既有传统中国画的笔墨功力,又散发出时代气息,这是难能可贵的。
中国传统的山水画创作,把对自然的深入观照和细微体悟放在首位,讲究自然山水与画家心灵的神遇而迹化。《汉江千里图》画面上的点点滴滴,其实是章长青自己与汉江融为一体后的感情体现。中国画的技法,如皴擦点染等,都是经过前人反复实践总结出来的十分完善的程式。中国画的学习,一般均从临摹入手,但过分依赖临摹反会被其束缚,而写生,则是作者印证程式化山水之所以成为经典的必要途径,同时,也是将其和自身的性情融合,变化成个性化山水的过程。章长青在写生中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和领悟,把自己对汉江山水的独特体会汇于笔端。
国画长卷,在我国绘画史上源远流长,从宋代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到傅抱石壁画式的巨幅山水卷《华山耸翠图》,历来是艺术家表达宏大场面、壮阔山河的最佳形式。从构图看,《汉江千里图》山水长卷整体感较强,一望即能感受到其恢弘的气势,有强烈的律动感,山峦水流在经营中富有节奏,跌宕起伏,仿佛一个个小乐章,在统一中各见变化,表达了作者和时代精神契合的浪漫进取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