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中在五六月开幕的卡塞尔文献展、巴塞尔艺博会、威尼斯双年展、明斯特雕塑展等等世界性大展,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热闹的开幕之后,便很少再看到相关的声音,这些展览、活动对于我们来说究竟有怎样的意义?是走马观花吐槽一下,还是有更多可以沉淀的东西?这里想要探讨的是十年一届的明斯特雕塑展,当下国内各种各样的艺术展览、艺术节频繁的走进二三线城市甚至是村镇,艺术开始越来越多的介入到人们的生活当中,明斯特雕塑展的经验对我们来说,无疑有很重要的借鉴意义。
室内空间、行为、表演、商业化,明斯特的变与不变
天气好的时候,尤其是在黄昏,明斯特城北的河岸边上人头攒动,人们争相的涌入水中,打闹、嬉戏、自拍,甚至连宠物狗也下了水,狭窄的岸边到处是鞋子和湿漉漉的脚丫子,这是人们在参观土耳其艺术家艾施·艾克曼作品《在水上》时的场景。
Ayse Erkmen 《On Water》 2017 (图片来自网络)
艺术家在河道的水下搭了一座桥,人们可以自由的在水中行走,特别像中国武侠小说中的轻功水上漂,从明斯特雕塑展开始,便成为一大热点,吸引着众多观众前来参观体验。
艺术家陈文令便是其中之一,这件作品也是他参观明斯雕塑展印象最深刻的作品之一,在他看来,《在水上》这件作品很诗意和浪漫,同时在美的背后有一种沉重、苦难的体会:“看完作品,我会想到宗教里面的渡,从此岸到彼岸,此外还会想到地缘政治,当时在现场,有很多观众在上面留影、嬉戏,我看完之后完全是另外一番感受,不自觉地联想到难民问题,这件作品有对人们普遍命运的关照。”
Ayse Erkmen 《On Water》 2017 (图片来自网络)
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副馆长尤洋也同样被这件作品所吸引,他在讲到这件作品时表示,创作《在水上》这件作品的艺术家比较特别,艺术家艾克曼是伊斯坦布尔人,伊斯坦布尔在过去的一千五百年里,东方性和西方性在它这里是很模糊的,这几年这里的宗教意识在上升,同时他们也接纳了大量的难民,所以艺术家为什么会创作这样一件作品,就不难理解了,此外,艺术家还在明斯特的艺术大学任教过,所以对于这座城市的发展以及明斯特雕塑展,她都有深刻的体会,这件作品的有趣之处在于不同人群对作品的通感,可以去引发大家的思考和想象力。
Ayse Erkmen 《On Water》 2017 (图片来自网络)
除了这件作品之外,另外一件吸引人的作品要数法国艺术家皮埃尔·于热在废弃溜冰场上创作的《未来生命之后》,艺术家将溜冰场挖的像废墟现场一样,地面泥泞不堪,布满砂砾,其实这里面充满了生命体,蜂巢、癌细胞、动物等等,艺术家人为的制造了一个生态系统,
空间内布满了复杂的算法,水族箱和天花板都是自动变色、开合的,空间内的一切都是被控制的。此外还有柏林艺术小组“帝国集团”带来的以明斯特的建筑外墙为灵感,创作的一面“墙”的雕塑。
皮埃尔·于热 《未来生命之后》(图片来自网络)
关于《未来生命之后》,尤洋在谈到时表示:“艺术家想要创造一个生态系统,这个生态系统和宗教相关,也象征着人类的曾经,今天的诸多问题,艺术家显然有很大的野心,但也听到了很多批评的声音,这件作品用掉了1000多万人民币,艺术家对这个项目所投入的精力、花费的社会资本以及他的规模远远超出了明斯特过去40余年里任何一件作品,当然他不是花费最多的,在明斯特大学边上有一件作品花费了1200万到1500万,钱从哪里来的,背后有大画廊的支持,据了解,每届明斯特雕塑展给到艺术家的预算差不多每人30万人民币,这里涉及到策划展览的比例和公平性的问题。”
皮埃尔·于热 《未来生命之后》(图片来自网络)
当然,吸引人的不仅仅只是作品,在展览开幕不久,日本艺术家荒川医的作品就传出被盗,这是一组放置在草地上的由LED的屏幕组成的作品,除了作品被盗之外,他的作品还出现在了Basel博览会里,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副馆长尤洋在总结本届明斯特雕塑展的变化时讲到,除了十年前已经出现的声音、新媒体艺术之外,本届最大的特点是声光电的作品明显变多,行为、表演等作品也开始变多,新的媒介对艺术创作的影响越来越大。
此外,这一届展览的很多作品搬到了室内,不再是传统意义上完全开放的公共空间,写字楼里,医院里等等,空间的改变很多是艺术家要求的,为什么这样要求,我觉得还是室内的空间相对好处理,同时很多艺术家希望把作品变成可复制的项目,明斯特雕塑展经过了40年,现在和民众美学诉求的关系是什么?和艺术市场的关系是什么?其实都是可以再思考一下的。
Peles Empire 《Sculpture》(图片来自网络)
还有就是今天的艺术创作和市场的关系已经变得难舍难分,艺术家的创作如果不去考虑公共的兴趣,市场的趣味似乎会很难,其实,当下的这种商业环境某种程度也构成了艺术创作的一种真实,所以现在对艺术家的要求更多,他们既要游走于商业系统之内,同时又要保护好自己的艺术追求,这一点是本届明斯特雕塑展和十年前相比一个比较明显的变化。
正如尤洋所讲到的那样,比如1982年出生的女艺术家Alexandra Pirici,在明斯特市政厅上演了一场主题为“Leaking Territories”的演出,呼应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和约(Peace of Westphalia)。戴勒的作品《对大地说话,它会告诉你》(Earth and It Will Tell You, 2007–2017)以史莱伯花园作为主题,耗时十年,横跨两届明斯特雕塑展,他以私人文字和图片的形式记录了德国人生活的变迁等等,这一届明斯特雕塑展给我们带来很多惊喜的同时,也同样带来了很多的思考。
10年一次的展览,魅力何在?
虽然展览存在着这样那样的的问题,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依然是世界上最顶尖的雕塑展,并且能够坚持十年一届,不禁好奇究竟是什么能够让它如此任性,除了作品之外,明斯特是否还有其他的诀窍?
2007年,艺术家陈文令就去看过明斯特雕塑展,明斯特雕塑展的开放性对他的触动很大,让他感到怦然心动:“十年前我就去看过这个展览 ,明斯特雕塑展是没有主题的,而当下的很多艺术活动是有主题的,比如今年的威尼斯双年展,主题为‘艺术万岁’,谁都知道伟大的艺术是万岁的,所以这个话题在我看是无意义的,明斯特雕塑展没有主题,它提示的是一种艺术的无限可能,其实是秉承了博伊斯的社会雕塑,传统的保守派去看这个展览的话肯定会大失所望,它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雕塑展,影像、装置、偶发性艺术、声音艺术等等,是没有围墙的美术馆,博伊斯说过人人都是艺术家,明斯特其实处处都是美术馆。”
Mika Rottenberg 《Cosmic Generator》(图片来自网络)
另外一方面,今天做公共艺术项目,一方面要满足艺术的公共性,要了解观众对艺术展览的期待,在具体的实施创作过程之中,不是为了满足观众的期待而去创作,也不能完全去呈现公众想象中的艺术,今天大部分观众对当代艺术的理解依然是有限的,反过来说,如果公众已经把当代艺术的价值观变成普世价值观,我们的艺术可能已经丧失了前沿性,这是值得考虑的。
而在艺术家陈文令看来,公共艺术是大众化的艺术,真正伟大的公共的艺术,像世界名著一样的,不挑观众,不能说你可以看,他不能来看,像《在水上》那件作品,不同的人去阅读的时候有自己的解读的通道,伟大的意艺术家,往往把精英性、前沿性、先锋性隐藏在通俗意义的背后,公众的力量是不可低估的,不满意是可以将作品推翻的,比如明斯特雕塑展中亨利摩尔作品的遭遇:“明斯特雕塑展有一点是值得我们深度反思的,就是他们做事情的一种长线计划,明斯特雕塑展从第一届到现在四十年,发起的策展人已经快80岁了,本届展览他们引入了两位年轻的策展人,不是一言堂,这点很不容易,四十年来他们能够秉承初心不变,源源不断地向城市输送优秀的公共艺术,这点是我们最缺乏的。”
卡塞尔文献展、巴塞尔艺博会、威尼斯双年展、明斯特雕塑展等等这些世界上最重要的展览、活动每十年聚首一次,每次都能吸引全世界的艺术爱好者前往观看,关于这些大展,在国内总是会听到很多批评和质疑的声音,比如威尼斯双年展和卡塞尔文献展越来越没有意思,越来越商业化、艺博会化,批评家俞可在谈到这个问题时表示:“达明·赫斯特的展览,总是会听到很多人说艺术家是为了炒作和卖,我看到的是艺术家花了一个多亿去做作品,这点有多少人能做到?另外一方面,艺术家是在十年前就将东西埋在了海里面,十年后向世界表达自己的一个观点,这点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这些才是问题的关键,艺术家是如何呈现的?如何转换的?怎么面对空间?如何让故事的叙事性在一件作品里边展开?这些是我们欠缺的,是我们需要学习和研究的东西,当然还有文献展,我们总是说人家办的像艺博会一样没有意思,真的是这样吗?”
正如批评家俞可所讲到的那样,很多时候我们需要的可能是一种虚心学习的态度,期待我们国内也能够出现这些国际性的文献展和雕塑展。
Ei Arakawa 《Harsh Citation, Harsh Pastoral》(图片来自网络)
这一点,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副馆长尤洋也有同样的感受,在他看来明斯特雕塑展的独特性体现在它的策划上,今年的业内人士总是在说两个数字,卡塞尔的预算折合人民币两亿,它的受众群更多的是艺术业内和文化界的人士;明斯特雕塑展的预算差不多是6000万人民币,它的整个受众群更多的是游客和本地居民为主,这就决定了明斯特雕塑展更加的开放,更考虑普通观众对艺术的理解,以及艺术作品和周围的城市、建筑、自然环境的契合度。
同时他还讲到,除了上述原因之外,最为重要的是德国进入到现代性以后,一直在强调艺术介入社会现实的功能,而在第三帝国时期,他们强调的是艺术和政治的诉求,建筑的形式审美代表了日尔曼民族的集体性的审美,比如当时还做了一个“堕落的艺术展”,其实是在反对个体的审美,到了战后,全球的政治、经济格局重组之后,博伊斯最早提出了社会雕塑的概念,明斯特雕塑展第一届举办是在1977年,上世纪七十年代正是新自由主义蔓延的时期,这时候去体现一个当代国民的民主性、现代性以及审美能力是非常重要的。
Tom Burr、Cosima Von Bonin 《Benz Bonin Burr》(图片来自网络)
城市空间作为公共空间,必然要去承载国民的美学需求,明斯特这个城市比较特别,在二战的时候做军事用途,基本上被盟军炸平了,今天我们看到的很多建筑都是战后重组,明斯特的名字也比较好玩,在德语里面是教堂的意思,“在这样一个战后重建的叫做教堂的城市里去呈现这样的公共的艺术,其实在整个德国的文化系统里我觉得是有一些指向性的,这一点也请大家去关注一下。”尤洋讲到。
另外一点,明斯特雕塑展之多以吸引人,还在于观展的设置上,参观展览如同西天取经一样,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修成正果,但在这里并不是说会遇到妖魔鬼怪,而是形容参观展览的不易,明斯特雕塑展的作品分散在整个城市的各个角落,并且与城市、自然、建筑融合的天衣无缝,一不小心就会措施掉观展的机会,尤洋在讲到观展的过程时表示,在明斯特我们看作品的过程是骑着自行车或者步行,带着好奇的心游走在城市之间,整个观看和体验的过程实是动态的。
Nicole Eisenman《Sketch for a Fountain》(图片来自网络)
而用艺术家陈文令的话来说,观展要像考古学家一样一点点的考证:“明斯特雕塑展四十年前起步时,更多是想要启蒙公众的审美,现在更多的具有观光的功能,观看这样一个展览,它的阅读方式就像打猎一样,整个城市就是一个猎场,猎物分散在各个角落等你去发现,我们去到现场之后,到处找作品,找不到,要像考古学家一点点的考证,这是很有乐趣的。”